苍澜城的暮春总带着股潮湿的凉意,玄鹰卫的甲胄在阳光下泛着冷硬的光,像一群披着钢铁的恶犬,将苏家祠堂围得水泄不通。为首的卫队长名为「唐枫」,左眼角有道刀疤,此刻正盯着苏玄烨腰间的玉佩,眼神里闪过贪婪与警惕。
「苏鸿烈,别逼我们动手。」唐枫手按刀柄,玄气在脚下汇聚成淡淡的鹰形纹路,「城主大人只想问问这小子关于苍澜玺的事,识相的就交人。」
苏鸿烈拄着拐杖向前半步,袖口滑落露出小臂上的陈旧伤疤——那是当年随苏震天征战北境时留下的箭伤。「唐枫,你父亲当年还是我亲授的刀法,」老人声音平稳,却暗含威严,「如今你拿主脉的令牌来压我,莫非忘了苏家祖训?」
唐枫脸色微变,却很快被狠戾取代:「少废话!主脉有令,但凡与逆党相关者,皆可先斩后奏!」他突然挥手,身后四名卫兵踏前半步,手中长枪同时刺出,枪尖泛着幽蓝光芒,显然淬了毒。
苏玄烨瞳孔骤缩,本能地摸向腰间的「疾风符」。可就在指尖触到符纸的瞬间,祖父突然转身,拐杖在地上划出一道弧线,青石板上竟浮现出淡金色的纹路,如蛛网般蔓延至卫兵脚下。那些长枪刺到离他们三尺处,竟像陷入泥潭般动弹不得。
「玄纹...你居然会画道?」唐枫惊呼出声。苏家上下都知道苏鸿烈是纯粹的武者,却没人料到这看似普通的老人,竟能在危急时刻施展出玄纹屏障。苏玄烨也愣住了,他忽然想起父亲曾说过,祖父年轻时曾是「文武双修」的天才,后来不知为何放弃了画道。
「给你们一炷香时间。」苏鸿烈的声音有些发颤,显然维持玄纹消耗极大,「若再纠缠,别怪我不顾当年情分。」
唐枫脸色阴晴不定,忽然听见远处传来悠扬的笛声,曲调轻快,像是山野村夫随口吹的牧歌,却又带着几分说不出的韵律感。他皱眉转头,只见祠堂外的槐树影里,缓缓走出个灰衣老者,腰间挂着个褪色的画囊,手里握着根竹笛,正是方才吹奏之人。
「哪来的老头?滚!」一名卫兵不耐烦地挥枪驱赶。灰衣老者却不躲不闪,竹笛在指尖转了个圈,枪尖竟突然弯成麻花状,仿佛那不是精铁所制,而是软泥。
「你...你是?」唐枫感觉到一股远超自己的威压,喉咙发紧,不由自主地后退半步。老者走近几步,苏玄烨这才看清他面容——眼角布满皱纹,却透着股说不出的精神,尤其是那双眼睛,漆黑如墨,竟像是藏着万千画卷。
「小家伙,你的炭笔不错。」老者忽然冲苏玄烨笑了笑,露出颗缺了半边的门牙,「不过用鲜血引纹太伤身体,试试这个。」他抬手抛来个纸包,苏玄烨下意识接住,打开一看,里面竟是几支用羽毛和兽骨做的笔,笔尖还沾着些淡金色粉末。
「前辈是...」苏鸿烈瞳孔微缩,突然咳嗽起来,鲜血溅在玄纹屏障上,金色纹路顿时暗淡几分。灰衣老者瞥了眼地上的玄纹,摇摇头:「当年你若坚持画道,如今何止这点能耐。罢了,先解决麻烦吧。」
他抬手轻挥,竹笛上飘出几缕白气,在空中凝成一只只蝴蝶形状。那些蝴蝶飞到玄鹰卫兵的甲胄上,轻轻一碰,金属竟如冰雪般融化,露出底下惊骇欲绝的面孔。唐枫想要后退,却发现双脚已被地面突然长出的藤蔓缠住,动弹不得。
「画道...画圣传人!」唐枫声音里带着颤抖,「您是凌仙宗的...」
「嘘——」老者竖起手指放在唇边,蝴蝶突然化作水墨消散,「老头子我只是个云游卖画的,哪来那么多身份。」他转向苏玄烨,眼神突然变得认真,「小家伙,想不想学真正的画道?就用你手里那支炭笔。」
苏玄烨愣住了,他看看手中被汗水浸湿的炭笔,又看看祖父苍白的脸,忽然想起父亲入狱前说过的话:「若遇困境,便拿画笔当剑使。」他握紧笔杆,单膝跪地:「请前辈指点。」
灰衣老者哈哈大笑,随手折了根槐树枝,在地上画出个太极图案:「画道之魂,在于借势。你看这风」——他树枝轻点,地上的落叶突然聚成漩涡,「这云」——云层中竟透出淡淡龙形,「甚至人心,皆可为笔。」
他忽然指向唐枫腰间的玄鹰令牌:「看好了,如何用画道借人心之惧。」树枝如笔,在虚空中划出三道弧线,唐枫瞳孔里竟映出三头巨狼扑来的幻象,吓得他失禁跌倒,尿骚味顿时弥漫开来。
「你...你使的是幻术?」苏鸿烈瞪大了眼睛,显然认出这是画道中失传的「心象术」。老者却摇摇头:「非幻非真,亦幻亦真。画道最高境界,本就是虚实相生。」他转身对苏玄烨说,「小子,用你手里的笔,画出你此刻最想做的事。」
苏玄烨深吸一口气,蹲下身子,炭笔在青石板上飞速游走。他脑海中闪过父亲被押走的背影,闪过小妹惊恐的眼神,闪过祖父咳血的模样,笔尖落下处,先是一座被云雾环绕的青山,继而山脚下出现个小小的庭院,庭院里有棵老槐树,树下摆着石桌石凳,父亲正坐在桌前研磨,小妹抱着猫在旁边玩耍,祖父靠在槐树上,手里拿着本破旧的画册...
画面完成的瞬间,青石板竟泛起淡淡柔光,槐树影里真的传来猫咪的叫声。灰衣老者点点头:「以念为墨,以情为笔,不错。」他抬手一挥,画作突然化作流光钻入苏玄烨眉心,「记住,画道不是杀人的利器,而是守护的盾。」
唐枫此时已吓得瘫在地上,连连磕头:「前辈饶命!小的有眼不识泰山...」老者不耐烦地挥挥手:「滚吧,回去告诉你们城主,苏家不是他能随意拿捏的。」藤蔓应声而断,玄鹰卫们连滚带爬地逃走,转眼间只剩满地狼藉。
苏鸿烈再也支撑不住,踉跄着坐下,苏玄烨慌忙扶住他,发现祖父脉搏微弱,胸前衣襟已被鲜血浸透。「祖父!您...」
「无碍。」苏鸿烈勉强一笑,指了指灰衣老者,「这位...想必就是当年名震大陆的墨无痕前辈吧?老朽曾在凌仙宗典籍里见过您的画像。」
灰衣老者挑眉:「哦?没想到还有人记得老头子的名字。」他从画囊里掏出个瓷瓶,倒出颗墨绿色药丸递给苏鸿烈,「吃了吧,能护住心脉。」
苏鸿烈也不推辞,接过药丸吞下,气息果然平稳许多。他看向苏玄烨,眼神里有欣慰也有忧虑:「玄烨,墨前辈乃画道大能,若能得他指点...」
「老头子可不想收徒弟。」墨无痕摆摆手,却又抛给苏玄烨一块刻着山水纹的令牌,「不过幻魔学院开学在即,这令牌能让你直接进入画阁。至于能学到多少,就看你自己的造化了。」
苏玄烨握紧令牌,忽然想起什么,从怀里掏出玉佩:「前辈,祖父说这玉佩里有双生玄纹,和画道有关...」
墨无痕眼神骤变,伸手接过玉佩,指尖在纹路间游走,像是在临摹什么。良久,他长叹一声:「果然是苍澜先帝的山河令...小家伙,你父亲卷入的麻烦,远比你想象的深。」他将玉佩还给苏玄烨,「记住,不到通神境,切勿轻易示人。还有——」
他突然指向祠堂后的荒山:「今晚子时,带着你的笔来后山断崖,老头子教你怎么用画道偷天换日。」话音未落,人已化作一道墨痕消失在槐树下,只留下满地飘落的槐花,每一片花瓣上竟都隐约有山水纹路。
是夜,月光如霜。苏玄烨趴在窗前,听着小妹在隔壁厢房均匀的呼吸声,轻轻起身披上外衣。腰间挂着墨无痕给的羽毛笔,袖中藏着祖父偷偷塞来的「聚气丹」——那是老人珍藏多年的补品,此刻却坚持要他带着。
后山断崖边,墨无痕早已等候多时,面前摆着个石桌,桌上放着七只颜色各异的瓷瓶,分别标着「朱砂」「石青」「藤黄」等字样。「画道进阶,需用真材实料。」老者指了指瓶子,「这些是初级画纹所需的颜料,从明天起,你每天卯时来此,我教你辨认药材、调配合格的玄纹墨。」
苏玄烨点头,忽然想起白天的疑惑:「前辈,为何您要用幻术吓退玄鹰卫?直接动手不是更简单?」
墨无痕轻笑一声,折了根草茎在指尖把玩:「小子,真正的强者从不用蛮力压人。你看这草茎——」他轻轻一吹,草茎竟化作一只展翅的蝴蝶,「若能让敌人从心底畏惧画道,远比打伤他更有效。这就叫不战而屈人之兵。」
他忽然收敛笑意,正色道:「不过你要记住,画道最忌滥用。当年凌仙宗为何封禁画道?就是因为有人用心象术操控万千生灵,酿成大祸。」他抬手画出一道流水纹路,「水可载舟,亦可覆舟,全在执笔者一念之间。」
苏玄烨郑重其事地鞠躬:「晚辈谨记。」
墨无痕满意地点头,忽然抬头望向星空,语气里带着几分感慨:「幻魔学院里,画阁早已名存实亡。你这一去,怕是要面对无数质疑。」他转头看向苏玄烨,眼中闪过狡黠,「不过老头子我看好你——用画笔杀出条血路,听起来比舞刀弄枪有意思多了。」
山风掠过断崖,带来远处的松涛声。苏玄烨握紧手中的羽毛笔,忽然感觉掌心的炭笔疤痕微微发烫。他知道,从今天起,自己的路将与整个大陆的偏见为敌,但正如墨无痕所说,笔尖可藏日月,他总有一天会让所有人知道,画道不是无用的花架子,而是能镇住乾坤的大道。
「先从基础练起。」墨无痕抛来一块「纹络木」树皮,「看好了,如何用朱砂画出引风纹。」他笔尖轻点,朱红色纹路在树皮上蜿蜒生长,竟真的卷起一缕微风,将石桌上的画册翻到第一页。
苏玄烨屏住呼吸,模仿着老者的笔法落下第一笔。月光洒在他专注的脸上,远处祠堂的飞檐上,那只黑色乌鸦再次出现,却不再盯着他的笔,而是望向星空——那里,有几颗星辰正以奇异的轨迹闪烁,仿佛在为即将崛起的画道,勾勒出最初的轮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