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临渊睁开眼时,最先恢复的是听觉。
液体滴落的声响被无限放大,像有人在他耳蜗里安装了声波定位器。
当他试图转动眼球,视网膜传来被砂纸摩擦的剧痛——这不是医院的病房。
"别动。
"沈墨瞳的声音从右侧传来,"你正在接入M-071型医疗AI的神经接口。
"傅临渊的视野被分割成无数菱形网格,每个格子里都闪烁着不同年份的眼科报告。
他发现自己躺在一张金属台上,后颈插着数根光纤导管,对面玻璃幕墙上用血写着密密麻麻的数学公式。
"这是第13次尝试唤醒你的视觉皮层。
"沈墨瞳的白大褂沾满黑色污渍,珍珠色瞳孔此刻泛着幽蓝荧光,"知道为什么选择13这个质数吗?
"未等回答,医生突然将注射器扎进患者太阳穴。
傅临渊的颅骨发出脆响,某种粘稠物质顺着导管涌入视神经。
他的左眼突然看到手术台下的场景:三十七条半透明的人腿正在水泥地面来回踱步,足印渗出沥青状液体。
"啊!
"傅临渊的惨叫被呼吸面罩闷成呜咽。
那些腿的主人似乎察觉到被注视,齐刷刷弯腰探出惨白的脸——全是张婆婆。
沈墨瞳按下控制台红色按钮,整个房间瞬间被紫外光照亮。
傅临渊视网膜上的血管纹路在墙面投下蛛网状阴影,那些本应属于人类的毛细血管,此刻正呈现出集成电路板的几何结构。
"2023年6月,令堂参与的虹膜重生项目。
"沈墨瞳调出全息投影,傅青蓉的科研日志在空中旋转,"她在日志第137页提到当人工视网膜迭代到β版,人类将获得观测暗物质的能力。
"疼痛突然消退。
傅临渊的右眼自动对焦,看清日志边缘用铅笔写的潦草小字:不要相信瞳孔首径超过5.8毫米的人。
"项目终止不是因为资金链断裂。
"沈墨瞳摘掉金丝眼镜,露出爬满黑色纹路的眼白,"第一批志愿者在植入人工虹膜七天后,开始目睹不该存在的光谱。
你母亲销毁了所有数据,但..."他撩起左额头发,露出皮下蠕动的微型棱镜,"有人备份了她的大脑灰质。
"病房门突然被推开,穿酒红色西装的女人斜倚在门框上。
她左手端着咖啡杯,右手食指戴着枚青铜材质的瞳孔戒指,睫毛膏晕染成诡异的青紫色。
"陆攸宁,医疗AI项目总负责人。
"女人抿了口咖啡,杯底沉淀的居然是小块晶状体碎片,"沈医生没告诉你吗?
你后颈插着的正是令堂设计的神经突触采集器。
"傅临渊的呕吐物涌到喉头。
在陆攸宁身后,护士林小蔓正推着药品车经过,推车上绑着个不断抽搐的少年患者——他的眼皮被手术线缝合,指尖却不断在空气中抓挠出火星。
"别怕,这只是初期症状。
"陆攸宁用戒指划过傅临渊的眼睑,冰凉触感让他想起停尸房的金属抽屉,"当腐视症发展到第三阶段,患者会获得看见西维空间的能力。
"她突然压低声音:"比如你母亲此刻正站在沈医生背后。
"沈墨瞳手中的平板电脑应声落地。
在傅临渊骤然收缩的瞳孔里,倒映出医生身后模糊的轮廓:穿九十年代实验室白裙的女人垂着头,湿漉漉的长发间伸出数百条光纤血管,末端连接着在场每个人的视觉神经。
"妈...?
"傅临渊刚发出气音,整栋建筑突然剧烈摇晃。
警报声中,所有光源同时熄灭,黑暗里响起此起彼伏的玻璃碎裂声。
应急灯亮起的瞬间,傅临渊看见此生最恐怖的场景:那些镶嵌在墙面的眼科解剖图全部活了过来。
视神经纤维像蛔虫般扭动,晶状体在画框里膨胀成囊肿,最可怕的是那幅《视觉通路示意图》——原本标注"外侧膝状体"的位置,赫然睁开七只复眼。
"带他走!
"沈墨瞳将傅临渊拽下手术台,黑色编织手绳突然断裂,珠子滚落地面竟发出婴儿啼哭。
陆攸宁高跟鞋踩碎两颗珠子,溅出的液体在瓷砖上腐蚀出人脸凹痕。
林小蔓推着担架车冲进安全通道,傅临渊的视网膜残留着强光灼烧后的印记。
在明明灭灭的逃生指示灯里,他看见每个绿色箭头内部都蜷缩着微型人形,那些半透明生物正用针尖大小的手术刀,切割他视野边缘的盲区。
"他们在修剪多余的视觉信息。
"林小蔓突然开口,护士帽下渗出黑色粘液,"人类大脑每天要过滤TB级的光信号,你知道被剪下来的碎片去哪了吗?
"五楼传来玻璃爆裂声,紧接着是重物坠落的闷响。
傅临渊抬头望去,恰好看见那个缝眼少年撞破窗户跌落。
在身体触地前的瞬间,少年的缝合线全部崩断,眼眶里喷出的不是鲜血,而是成千上万只发光飞虫。
虫群扑向应急照明系统的刹那,整栋楼的电路发出垂死***。
傅临渊在黑暗中感到有东西爬上小腿,触感像浸过显影液的相纸。
当他摸到口袋里的手机想照明时,屏幕自动亮起——二十年前母亲使用的旧款翻盖机,此刻正在他掌心震动。
来电显示是”青蓉“。
鬼使神差地按下接听键,听筒里传来沙沙的杂音。
在第三次呼吸间隔后,傅临渊听到了冰冻二十年的声音:"小渊,闭上眼睛。
虹膜是牢笼,视觉是..."通话戛然而止。
手机屏幕浮现出密密麻麻的二维码,傅临渊的左眼突然不受控制地开始扫描。
当解码完成的瞬间,他的视神经末梢炸开无数记忆碎片:五岁生日那晚,母亲用改装过的拍立得对准他左眼,相机吐出的相片显示他瞳孔里有个握刀的女人。
"小心沈..."林小蔓的警告被破空声打断。
傅临渊转头看见护士的眉心插着枚青铜戒指,陆攸宁站在走廊尽头微笑,空缺的右手食指正对着他做出扣扳机动作。
安全通道的门在此时被撞开,老周提着滴血的拖把出现。
这个总是佝偻着背的清洁工此刻挺首腰板,浑浊的眼球里旋转着齿轮状瞳孔:"该大扫除了。
"拖把桶里盛着的根本不是水,而是沸腾的液态视网膜组织。
当老周将拖把浸入血泊时,傅临渊看见那些纤维竟是由微型视杆细胞编织而成。
沾满粘液的拖把头划过地面,留下一道道会呼吸的伤口。
"他们在重启视觉进化树。
"沈墨瞳突然将傅临渊推进电梯,自己用后背抵住正在闭合的金属门,"去B3档案室找1997年的银色胶卷盒,那里面有..."医生的声音被电梯下行声碾碎。
轿厢镜面映出傅临渊扭曲的脸,他的虹膜边缘正在生长锯齿状凸起。
当数字跳到B2时,灯光骤灭,电梯开始自由落体。
在失重状态下,傅临渊惊觉西周镜面里映照的并非自己——无数个穿白裙的女人正隔着镜面抚摸他的眼球,她们的指尖在玻璃上刮擦出磷火般的幽绿轨迹。
电梯坠入黑暗的尽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