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玉衡提着牡丹灯笼转过街角,绣鞋突然踩到块松动的青砖,整个人向后仰去。
斜刺里伸出一只手稳稳托住她的腰肢。
月白色衣袖掠过眼前,带着松烟墨的淡香。
"姑娘当心。
"这声音清越如玉石相击,惊得苏玉衡慌忙直起身子。
抬头望去,只见青年眉目如画,眼尾一颗朱砂痣在灯火下艳如凝血。
他发间银冠缀着颗南海明珠,正是今年宫里新赐的贡品。
苏玉衡心头一跳。
这装扮...莫不是那位传言中暴虐成性的安平侯世子?"多谢公子。
"她刻意将嗓音压得沙哑,帷帽上的素纱却随着动作掀起一角。
青年目光落在她腰间鎏金错银的禁步上,忽而轻笑:"苏尚书府的千金,也会来逛市井灯会?"话音未落,破空声骤起。
三支弩箭穿透灯笼纸,直指苏玉衡后心。
青年揽着她旋身躲进暗巷,箭矢钉入砖墙迸出火星。
远处传来瓦片碎裂的声响,刺客已消失在鳞次栉比的屋脊之间。
"看来有人不想让苏小姐看到明日的太阳。
"青年指尖抚过箭尾鹰羽纹,神色晦暗不明。
他解下腰间羊脂玉佩塞进苏玉衡掌心,"拿着这个去城东济世堂,自会有人护你周全。
"苏玉衡望着他消失在人群中的背影,指尖残留的温度灼得心口发烫。
玉佩上蟠螭纹在月光下流转,隐约可见内壁刻着个"昭"字——当朝太子的名讳。
第二章 阁楼密语"你说什么?安平侯世子就是那晚救你的人?"苏玉瑶手中的湘妃竹绷架啪嗒落在锦褥上,绣了一半的并蒂莲在烛火中颤动。
苏玉衡抱着软枕缩在贵妃榻里,青丝如瀑散在杏色襦裙上。
窗外细雨敲打芭蕉,她望着案头那枚玉佩出神:"更蹊跷的是,父亲今早说安平侯府递了婚帖。
"铜漏滴答声里,玉瑶拾起绷架继续刺绣。
金线在素绢上游走,渐渐勾勒出莲叶脉络:"父亲怕是早知此事。
前日我经过书房,听见他与幕僚商议,说圣上近来频频召见安平侯..."话音未落,阁楼木梯传来吱呀响动。
姐妹俩对视一眼,玉瑶迅速将玉佩藏进妆奁底层。
门帘掀起,苏夫人带着檀香进来,身后丫鬟捧着摞织锦礼盒。
"衡儿,这是长公主府送来的云锦。
"苏夫人抚过最上层那匹绯色流光缎,眼底泛起愁绪,"三日后太后寿宴,你与瑶儿同去。
记住,万不可再与谢小将军说话。
"玉瑶捏着绣针的手蓦地收紧。
去年上元节,她不过与谢家公子猜了盏灯谜,翌日御史台便参了父亲一本,说苏家有意攀附兵权。
金线突然绷断,在指尖勒出殷红血珠。
待母亲离去,玉衡忽然抓住姐姐手腕:"阿姐,我们逃吧。
去扬州找外祖母,总好过当这些权贵的棋子。
"她袖中滑出把黄铜钥匙,正是苏府后角门的锁匙。
玉瑶却抽回手,将染血的绣帕扔进炭盆。
火苗窜起的瞬间,她眉眼在烟雾中模糊不清:"傻丫头,我们走了,刚满周岁的幼弟怎么办?卧病的祖母怎么办?苏氏九族..."第三章 杏林春深济世堂后院,沈砚正在整理药材。
忽闻前堂传来喧哗,他撩开青布帘,正撞见个戴帷帽的少女被地痞纠缠。
少女腰间禁步与那晚灯市所见一模一样。
"这位爷,令堂的头风症该换药方了。
"沈砚不动声色隔开地痞,指尖银针在阳光下泛着冷光。
待恶人骂骂咧咧离去,他转身递上安神香囊:"苏小姐受惊了。
"苏玉衡退后半步,帷帽素纱轻晃:"公子认错人了。
"话音未落,怀中玉佩不慎滑落。
沈砚俯身拾起时,瞳孔骤然收缩——蟠螭纹中央有道细如发丝的裂痕,正是他当年亲手修补的痕迹。
二十年前冷宫走水那晚,尚在襁褓中的太子被人调包的传闻突然浮现脑海。
沈砚记得师傅醉后说过,真正的太子右臂应有月牙胎记,而那晚救人的青年挽袖时..."姑娘这玉佩..."他故意拖长语调,"倒像是宫中旧物。
"苏玉衡夺回玉佩就要离开,却被沈砚拦住去路。
青年医师笑容温和,说出的每个字却让她如坠冰窟:"三日前有人在黑市兜售科举试题,买主留下的信物,与姑娘手中这块玉佩纹路相同。
"第四章 梅林旧忆暮雪压折了西窗外的老梅枝,玉衡跪在青石砖上,看着雪粒子在绣金马面裙上融成深色水痕。
祠堂檀香混着庭院飘来的冷梅香,勾出记忆深处那个同样寒冷的立春。
七岁那年的雪比现在更急。
她蜷缩在祠堂角落,看玉瑶顶着满头珠翠跪在祖宗牌位前。
十四岁的姐姐将鸳鸯玉佩砸向香案,翡翠碎裂的声音惊飞了檐下寒鸦。
"阿姐..."她怯生生去拽玉瑶的衣袖,摸到满手潮湿。
月光漏进雕花窗,才看清姐姐广袖下藏着的鞭痕,新伤叠着旧伤,像朱砂绘就的残荷。
玉瑶忽然转身将她按进怀里。
沉水香混着血腥气扑面而来,金累丝步摇的流苏扫过她冻僵的耳垂:"记住,将来若有人赠你玉佩,定要掷进莲花池。
"此刻跪在相同的位置,玉衡摩挲着怀中温热的蟠螭玉佩。
林鹤的血浸透了锦囊内衬,在杏色襦裙上洇出暗红梅影。
祠堂门轴转动声惊破回忆,她慌忙将玉佩塞进袖袋,却带落了发间白玉兰簪。
"我们衡儿当真是长大了。
"玉瑶的鹿皮靴碾过碎玉,茜素红斗篷在雪地里绽出大片血芍药。
她弯腰拾起断簪,鎏金护甲刮过妹妹苍白的脸:"这羊脂玉成色,倒像极了安平侯夫人当年的陪嫁。
"玉衡呼吸一滞。
姐姐指尖顺着她脖颈游走,突然扯开银鼠毛领——月牙形胎记赫然暴露在风雪中。
"你以为为何母亲从不让你进宫请安?"玉瑶的笑声染着癫狂的甜腻,将断簪尖端抵住那处肌肤,"二十年前冷宫烧死的婴孩,右臂也有这样的..."轰隆——百年梅树轰然倒塌,积雪簌簌落满姐妹肩头。
玉衡透过朦胧雪幕,看见姐姐眼底映出两个颤抖的自己。
断簪在胎记上压出红痕,却终究没有刺破那轮禁锢她们半生的月亮。
第五章 画舫惊变画舫在秦淮河上缓缓漂移,苏玉衡望着对座抚琴的林鹤。
他今日换了玄色劲装,袖口金线绣着振翅仙鹤,倒比那晚的月白长袍更显矜贵。
"苏小姐邀在下夜游,总不会真是为了听曲?"琴声戛然而止,林鹤指尖按着颤动的琴弦。
船舱珠帘突然无风自动,他眼神瞬间凌厉如刀。
玉衡尚未开口,船身猛地倾斜。
数十黑衣人破水而出,刀光映着冷月扑面袭来。
林鹤揽着她跃上舱顶,袖中短刃出鞘的瞬间,苏玉衡瞥见他右臂内侧的月牙形胎记。
"抓紧!"林鹤斩断桅杆绳索,借着帆布腾空而起。
身后传来弓弩齐发之声,他却突然闷哼一声。
温热血迹渗过苏玉衡的袖口,她这才发现林鹤后背已中箭。
河岸渐近时,林鹤用尽最后力气将她推向芦苇荡。
坠落瞬间,苏玉衡看到他唇边带笑,无声地说了句话。
夜风裹着血腥味拂过耳畔,她终于听清——"玉佩...藏好..."第六章 雪夜簪画舫事件不了了之,生活恢复了平静。
鎏金暖炉里银丝炭噼啪作响,苏玉衡跪在青石砖上数着窗棂外的雪粒子。
祠堂门轴发出刺耳的吱呀声,茜红色斗篷挟着风雪卷到她面前。
"我们衡儿当真是出息了。
"玉瑶指尖的金护甲划过供桌上的灵位,烛火在她眼底跳动成诡异的星子,"听说今日安平侯府的聘礼,比当年太子选妃还要多三抬?"玉衡攥紧袖中玉佩,蟠螭纹硌得掌心生疼。
那夜秦淮河上的血腥气突然涌上喉头,林鹤染血的玄衣与姐姐此刻的猩红斗篷在视线里重叠成刺目的朱砂。
断簪破空而来的瞬间,她本能地偏头躲闪。
羊脂玉擦过耳垂钉入身后梁柱,溅起的木屑纷纷扬扬落在孝衣上。
"阿姐这是做什么?"玉衡摸到耳垂温热的血珠,突然想起七岁那年撞见姐姐砸玉佩的雪夜。
那时玉瑶腕间的鞭伤也是这样渗着血,在月光下像条吐信的赤蛇。
玉瑶猛地扯开她的银鼠毛领,月牙胎记暴露在穿堂风中:"你以为母亲为何从不让你进宫?二十年前冷宫烧死的女婴,右臂也有这样的——"惊雷炸响在琉璃瓦上,玉衡突然看清姐姐锁骨处的暗红疤痕。
那形状竟与自己胎记一模一样,只是位置左右颠倒。
"当年贵妃诞下的本是龙凤胎。
"玉瑶的护甲掐进她胎记里,血珠顺着雪白脖颈滚落,"侍卫抱着皇子葬身火海,却不知真正的公主被奶娘塞进了尚书府的轿辇。
"庭院里传来杂沓脚步声,玉瑶突然软倒在她怀里。
苏玉衡低头看见姐姐心口插着的半截玉簪,茜色衣料上绽开大朵墨色牡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