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一封撕碎的信
天刚泛白,院区广播响起时,大多数病人还在安眠药后遗留下的混沌中半醒半睡。
护士林予笙带着实习护士在检查走廊,一间间推门确认病人状况。
她是这栋疗养楼的核心人物,习惯性将神情藏在口罩后,连呼吸声都带着职业麻木。
走到231号病房门口时,她推门进去。
江岁冉坐在床角,身上盖着灰色薄被,窗帘拉着,整间房间昏沉像还未苏醒的梦。
她头发垂落,在颈边遮出一抹阴影。
她并不看人,只是低头盯着自己的指尖,一动不动。
护士瞥了一眼:体温表还在桌上,饭没动,药碗空了。
“她吃药了。”
实习护士记录。
林予笙没有点头,也没有否定,只是弯腰,打算替她理一下床角那张皱巴巴的纸。
一摸,是撕成碎片的纸张。
大概有七八片,被藏在被褥下的一角。
“病人藏纸张……”实习护士习惯性要上报。
林予笙摆手,打开碎片,一张张拼。
上面是用铅笔写的几行字,细细的、轻轻的,几乎看不清。
江岁冉没有抬头,但手指微微收紧。
那信没有落款,也没有收信人。
只有一行极轻的句子:“……如果可以,我想……”句子止于“想”。
后面是一片空白,仿佛笔触停在心脏最软的地方,却没有力气再走出一步。
林予笙沉默数秒,将碎片轻轻叠起,转身出门。
“把这个收起来,不做处理。”
她对实习护士低声说。
在另一边的214号病房内,言望川倚在床边的椅子上,腿翘在床栏上,嘴里含着一颗薄荷糖。
门口经过一人,声音冷漠:“早饭。”
他不动,只说:“放桌上。”
在疯人院,主动要求是种“过度清醒”的表现,只有疯子才被允许沉默。
他目光落在窗户上。
那窗是双层玻璃,透过模糊窗膜,可以看到对面楼层的光亮——就在B区——231号房的方向。
他忽然开口,对着空气说:“她是会写信的人。”
没人回应。
他也不需要回应。
夜晚来得很快。
疯人院的白炽灯比白天更刺眼,而走廊尽头的绿灯在昏黄中透出一丝幽冷的静。
言望川打开床头柜,抽出一根笔芯。
那是他藏下来的。
钢珠笔的壳早就被没收了,但芯还在。
他将笔芯握在指缝间,像一柄匕首。
他撕下一页病历单背面,放在膝上,用极轻的力气写下一首诗。
他写得慢,非常慢。
像每一笔都要从胸腔里刮下一层字。
他写:“我在纸上说话。
所以你才听不见。
你以为我沉默,其实我只是……怕声音太重,会把你压碎。”
他没有写题目。
也没有署名。
写完后,他看着那纸,看了很久。
纸张被手心的热度烘出了细密的褶皱。
他将那张纸叠了两叠,藏在床板与床垫之间。
他知道,那不是给别人看的。
那首诗,是给一个从未说过话的女孩写的。
他不知道她是否有名字。
但他知道,她有想说的东西。
她撕碎那封信,不是因为害怕疯人院,而是因为她知道这个地方,不配看见她的愿望。
——而他配。
因为他也有一封没写完的信,藏在十七岁那年遗忘的诗集里。
那本诗集,从未出版,也未署名,就像那句“如果可以,我想”。
他们之间的第一个联结,诞生在一封没有完成的信,和一首没有题目的诗之间。
第二天早上,江岁冉如常起床。
她走过走廊,身边病人情绪各异,有人大笑,有人自语,有人抱着毛毯蹲在墙角。
她脚步稳定,表情一贯无波。
首到她路过214号房门口。
门虚掩着,一缕光从缝隙中透出。
她低头,看到门口地上有一张被风吹落的纸片——是从某个病房里飘出来的。
她弯腰,捡起它。
是手写体,熟悉的笔力,似乎昨夜刚写。
“你以为我沉默,其实我只是……怕声音太重,会把你压碎。”
江岁冉手微微一抖。
她没有看门内。
只是把那张纸,折成细条,塞进自己袖口最深处的缝隙。
回到房间,她将那封撕碎的信,从枕头下再度拿出,拼起。
她没有再写,但在最后那句话下,用笔写了一句话:“你写的诗,我听见了。”
她没有署名。
但她知道,那个人会懂。
在疯人院,有的人靠说话生存,有的人靠沉默活着。
而他们,是彼此的信和回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