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疯人院的第214号床
江岁冉被带进来的那天,天灰,风静,一切像封闭的水域,没有光,没有声。
她穿着一件被洗得发白的灰蓝长裙,头发散乱地搭在肩头,眼神空空,像失去了焦点的相机镜头。
她没有挣扎,也没有哭泣,只是跟着那两个穿白制服的护工,一步一顿地走进了疯人院大门。
她的新编号是:231。
与她一同踏入疯人院的,不止她,还有那一天的空气,变得比任何时候都更沉重了些。
疯人院的每一面墙都涂着泛黄的白漆,墙角发霉,气味混杂着药水和陈旧的纸张,像是把人困在一个沉默的胃袋里。
护工熟练地给她贴上腕带,递来一碗药:“吃了。”
江岁冉没有看那碗药,只是低头,默默咽下。
她不问为什么,也不问什么时候能出去。
因为她知道,这地方,不是用来讲道理的。
而此时此刻,疯人院顶楼天台的角落,第214号床的病人,言望川,正坐在水泥围栏上,手里握着一张被揉皱的纸。
没人知道他怎么拿到的纸。
照理说,像他这样的人,不应该接触任何“可书写媒介”。
但护士们也习惯了,他总能凭空变出什么来,比如这张诗笺,又比如昨天夜里,他用火柴头烧出的一句诗,在自己病房墙上:“夜太沉,我翻了页。”
他己经坐了整整五个小时,从天蓝坐到天灰,从风动坐到风死。
护士推门,走过来,例行递药。
“今天吃药了吗?”
“没有。”
“你该吃的。”
“我今天不疯。”
他头也不抬,说这句话时,眼神钉在远方的某点。
那是一面被铁栏杆圈住的边缘,他常坐在那里,仿佛能看见疯人院外的世界。
护士叹了口气,把药放在一旁的小托盘上。
**没人能逼迫言望川吃药。
**他疯的时候咬人,不疯的时候沉默,比疯更可怕。
她走后,言望川把纸揉成团,扔向风口——那纸团在空中停顿一下,被风轻轻托住,然后落入疯人院中庭,像个被遗弃的名字。
傍晚时分,天台下,走廊灯光还没全部亮起。
江岁冉刚刚被安排好床位,从医务室被带往B区。
在那条略显压抑的长廊上,她无声地跟着护工前行,脚步有些轻,却不犹豫。
而就在那时,她与言望川,第一次相遇。
两人擦肩而过。
她眼神淡漠地看向前方,仿佛无视一切。
他低着头,像在思索诗句。
那一刻,他们同时停了一秒。
言望川抬起眼,轻轻地、像被某种透明的牵引所驱动,看向了她。
江岁冉也在那一刻,偏头看了他一眼。
没有语言。
没有惊讶。
没有情绪。
他们像两块失落的拼图,彼此咬合了一眼,然后继续错身。
言望川站住了。
他没回头,只是站在原地,眼神缓缓收紧。
“她的眼睛……不是疯子的眼睛。”
他在心里这样说了一句。
江岁冉在走过几米后,也停了下脚步,但她没有回头。
她低头,看到自己拖鞋边缘有一滴水珠,那是她从天台走过来时沾到的。
她不知道那是谁的水,像她自己一样,毫无归属感。
当天夜里,第231号病房里,江岁冉躺着,望着天花板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她的手在被子底下轻轻摩挲着自己的手指,像在弹一段无声的旋律。
而言望川,坐在床边,点了一根被偷藏的笔芯,用它的铁头在自己掌心划字。
他写下七个字:“疯子,也有想念。”
这七个字,是他送给一个陌生女孩的“欢迎词”。
次日清晨,院内广播如常响起,女医生林予笙念出今日行程,药检、饮食观察、自由活动。
自由,听起来是一种奢侈的讽刺。
江岁冉在食堂角落坐着,托盘里食物未动,视线落在桌角被涂画的图案上。
那是一只被画烂的纸船,船身被不断重画的线条涂黑,像是有人想让它沉。
而她的对面,突然坐下一个人。
“你叫什么名字?”
言望川看着她,声音轻极了,像是一句诗的前奏。
她没回应。
他低头,掏出一张纸——是他昨晚写的诗,字迹清秀却压抑:“她若不说话,风就哑了。”
“我在等她说,她不是风。”
江岁冉的睫毛轻轻抖了一下。
她还是没说话。
他笑了:“不说也好。
你这样,比较像一首诗。”
那天他们没说一句话,但护士说:“214号今天主动社交了。”
而231号,从那天起开始吃药了。
没有人知道,他们之间的第一个对话,其实早己开始,在两双沉默的眼睛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