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晚的突发事件后,沈言派人将她安置在商行顶层的秘密客房,既是对她的保护,也是一种变相软禁。
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怀表上的花纹,宁微回想着昨天在安全屋的惊魂一幕。
当沈言宣布她是"新联络人"时,屋里那个满脸刀疤的壮汉——码头工人陈阿大,眼中的怀疑几乎要化为实质。
"沈少爷,这女人来路不明,"陈阿大当时粗声粗气地说,粗糙的手指敲着桌面,"前天突然出现在码头区,今天就混进了商行,太巧了不是?
"宁微正想辩解,窗外突然传来尖锐的哨声。
"包打听!
"有人低呼,屋内的革命者们瞬间行动起来,熄灭油灯,收起文件。
在混乱中,沈言将她推进一个暗柜,他的气息拂过她的耳际:"别出声。
"透过柜门缝隙,她看到巡捕破门而入,手电筒的光柱在黑暗中扫射。
沈言从容地点亮煤油灯,操着一口流利的法语与巡捕周旋,最终用几枚银元打发了他们。
那一刻,宁微看到了这个表面儒雅的商人另一面——危险而游刃有余。
"宁小姐。
"熟悉的嗓音将她拉回现实。
沈言站在门口,今天换了一身藏青色西装,衬得肤色愈发冷白。
他手里端着一个搪瓷托盘,上面摆着一碗冒着热气的馄饨和几样小菜。
"想着你可能饿了。
"他将托盘放在小圆桌上,动作优雅得像是在布置法式大餐。
宁微注意到他右手食指上有一道新鲜的伤口,血迹己经凝固。
"你的手..."她下意识地伸手,又尴尬地停在半空。
沈言瞥了一眼伤口,轻描淡写地说:"早上试新到的德国打字机,不小心被纸划的。
"他顿了顿,"昨晚的事,我欠你一个解释。
"宁微舀起一个馄饨,热汤滑过喉咙,缓解了紧绷的神经。
"我以为你会先问我是什么人。
""你会说实话吗?
"沈言在她对面坐下,从西装内袋掏出一张泛黄的报纸,"《申报》1920年5月19日,第三版有个小豆腐块,说有个穿奇装异服的女子在外滩突然晕倒,被送往广慈医院,次日神秘失踪。
"他抬起眼睛,"描述很像你。
"宁微的勺子"当"地掉进碗里。
她竟然上了报纸?
这个时代的信息传播比她想象的更发达。
"我..."她刚要开口,窗外突然传来一阵嘈杂。
两人同时奔向窗口,只见远处的法租界方向浓烟滚滚,枪声如爆豆般响起。
"出事了!
"沈言脸色骤变,抓起挂在门边的外套,"工人***,法国人开枪了。
"他犹豫了一瞬,转向宁微,"你会包扎伤口吗?
"宁微点头,现代职场必修的急救培训此刻派上了用场。
"跟我来。
"沈言拉着她冲下楼,跳上早己备好的黑色福特车。
司机老赵猛踩油门,车子如离弦之箭冲向事发地点。
越接近法租界,街道越混乱。
人们惊慌奔逃,小贩的推车翻倒在地,水果滚得到处都是。
拐入一条小巷后,沈言让老赵停车,带着宁微穿过迷宫般的弄堂,来到一间隐蔽的仓库。
仓库内光线昏暗,地上躺着七八个伤员,血腥味混着汗臭味扑面而来。
一个戴眼镜的年轻人正手忙脚乱地给一个腹部中弹的工人止血,白衬衫上沾满血迹。
"林医生!
"沈言快步上前,从公文包里取出纱布和药品,"药品只拿到这些。
"宁微扫视伤员,迅速判断出伤势轻重。
她挽起袖子,取下脖子上的丝巾,跪到那个呼吸微弱的年轻工人身边:"气胸,需要立即排气。
"她抬头看向沈言,"找根空心的管子,还有酒精!
"沈言迅速递来一根钢笔管和一小瓶威士忌。
宁微用酒精简单消毒,在工人锁骨下方第二肋间稳稳刺入钢笔管。
随着"嘶"的一声,积压的气体排出,工人的呼吸立刻平稳了些。
"你怎么会..."沈言眼中闪过惊讶。
"大学选修过急救。
"宁微含糊地回答,转向下一个伤员。
这是个十五六岁的少年,小腿被子弹贯穿,伤口己经发炎。
她熟练地清创、包扎,动作比那个所谓的林医生还要专业。
三小时后,所有伤员都得到了妥善处理。
沈言送走林医生,递给宁微一块干净的手帕:"擦擦吧,你脸上有血。
"宁微这才发现自己旗袍前襟己经血迹斑斑,手指因长时间操作而微微发抖。
沈言的手帕带着淡淡的檀香,她突然想起现代医院里的消毒水味道,一种强烈的时空错位感袭来。
"今天多亏有你。
"沈言的声音柔和下来,"那个气胸的小伙子,林医生说他活不过今晚。
"宁微正想回应,仓库门突然被撞开。
陈阿大冲了进来,脸上带着淤青:"沈少爷!
巡捕房在挨家挨户搜查伤员,马上就要到这儿了!
"沈言立刻指挥众人转移伤员。
宁微扶起那个气胸的工人,却被陈阿大拦住:"这女人知道太多,不能留!
""阿大!
"沈言厉声喝道,"她是自己人。
""自己人?
"陈阿大冷笑,"那她知道明天运枪的事吗?
知道——""够了!
"沈言一把揪住陈阿大的衣领,"现在不是内讧的时候。
"他转向宁微,眼中闪过一丝歉意,"宁小姐,能请你帮个忙吗?
"十分钟后,宁微挽着沈言的手臂,款款走出仓库。
她换上了沈言不知从哪找来的洋装,戴着一顶装饰羽毛的宽檐帽,活脱脱一个上海滩时髦女郎。
沈言则穿着考究的三件套西装,手杖点地,一副富家公子做派。
"假装是我未婚妻,"沈言在她耳边低语,"我们掩护他们转移。
"两人沿着霞飞路漫步,不时停下来看橱窗里的商品,实则暗中观察巡捕的动向。
宁微能感觉到沈言的手臂肌肉紧绷,随时准备应对突***况。
"放松点,"她小声说,"你看起来像是要去决斗,而不是逛街。
"沈言嘴角微微上扬:"宁小姐对未婚夫的要求真高。
"这句玩笑话让两人之间的气氛微妙地改变了。
路过一家照相馆时,沈言突然拉着她进去:"留个纪念。
"在摄影师调整设备的间隙,宁微注意到沈言的目光不时飘向窗外——陈阿大正推着一辆装满稻草的板车经过,伤员就藏在下面。
"笑一笑。
"沈言低声说。
闪光灯亮起的瞬间,宁微恍惚觉得他们真的是一对乱世中的恋人。
离开照相馆,天色己晚。
沈言提议去华懋饭店用餐,"做戏做全套"。
水晶吊灯下,他举止优雅地为她拉开椅子,点了一瓶1920年的波尔多。
"为我们的...合作。
"沈言举杯,红酒在他眼中映出深沉的暗光。
宁微抿了一口,醇厚的酒液滑过喉咙。
她突然意识到,这是她穿越以来第一次如此放松。
"沈先生经常这样英雄救美吗?
""只有值得救的美人。
"沈言轻笑,随即正色道,"今天的医术,不是普通女学生能掌握的。
你到底是谁,宁微?
"宁微把玩着酒杯,思索该如何回答。
就在这时,一个西装笔挺的外国男子走近他们的桌子:"沈先生,真巧。
""史密斯先生。
"沈言起身握手,脸上立刻挂起商业微笑,"这位是密斯宁,我的...未婚妻。
""幸会。
"史密斯操着生硬的中文,眼睛却不住地往宁微低领的洋装上瞟,"明晚领事馆的舞会,期待二位光临。
"等史密斯离开,沈言的表情立刻阴沉下来:"英国军火商,明天舞会是个机会。
"他压低声音,"我需要你帮忙收集一些情报。
"宁微心跳加速——这是要她当间谍?
但想到那些受伤的工人,她点了点头:"我需要知道具体要什么。
"接下来的晚餐,两人看似谈情说爱,实则低声讨论着明天的行动计划。
沈言的手指在桌布上画出领事馆的平面图,宁微则用面包屑标记可能的文件存放处。
"你出奇地冷静,"沈言若有所思地看着她,"像是受过专业训练。
"宁微差点被红酒呛到——她在现代参加的商务谈判培训,在这个时代恐怕堪比间谍学校。
"我只是...善于观察。
"回程的马车上,两人都沉默不语。
夜色如墨,星光被城市的霓虹吞没。
当马车经过外滩时,宁微突然抓住沈言的手臂:"停车!
"她跳下马车,奔向江边栏杆。
沈言紧随其后:"怎么了?
"宁微指着江面:"你看!
"月光下,黄浦江的水波中闪烁着奇异的蓝光,如同一条光带向远方延伸。
沈言皱眉:"只是月光...""不,不是月光。
"宁微激动地掏出怀表,表盘上的指针正疯狂旋转。
她突然有种强烈的预感,如果此刻跳进江中,或许就能回到现代。
"宁微?
"沈言的手搭上她的肩膀,温暖的触感让她回过神来。
"抱歉,我...眼花了。
"她勉强笑了笑,将怀表收回口袋。
那一刻,她不确定自己究竟是想回去,还是想留下。
第二天傍晚,宁微站在华懋饭店的穿衣镜前,几乎认不出自己。
沈言送来的墨绿色丝绒礼服完美贴合她的身材,露背设计大胆又优雅,脖子上那串珍珠项链在灯光下泛着柔和的光泽。
"宁小姐,车备好了。
"女仆在门外轻声说。
深吸一口气,宁微拿起搭配的丝绸手袋,将怀表小心地藏在内层。
下楼时,她看到沈言站在大厅里,一身白色晚礼服衬得他越发挺拔如松。
看到她时,他眼中闪过毫不掩饰的惊艳。
"密斯宁,"沈言执起她的手,轻轻一吻,"今晚你将是最耀眼的那颗星。
"领事馆舞会金碧辉煌,各国领事、商界大亨和名媛淑女济济一堂。
宁微挽着沈言的手臂,感受着西面八方投来的目光。
"记住,"沈言在她耳边低语,"史密斯书房在二楼右手第三间,密码是他情妇的生日,0218。
"宁微点头,随即被一位法国领事邀去跳舞。
在华尔兹的旋律中,她巧妙地从对方口中套出了近期海关检查的规律。
接下来的两个小时里,她周旋于各国商人之间,用现代商业分析技巧解读他们的只言片语,拼凑出有价值的情报。
"累了吗?
"沈言不知何时出现在她身后,递来一杯香槟。
宁微摇头,借着扇子的遮掩,将一张从史密斯书房***的文件底片塞进他手心:"英国人要向北京政府出售五万支步枪,下周三从香港发货。
"沈言瞳孔微缩,随即恢复如常:"跳支舞吧,未婚妻。
"乐队奏起《蓝色多瑙河》,沈言揽住她的腰,两人滑入舞池。
宁微在现代学过交谊舞,但被沈言带着旋转的感觉截然不同——他的手温暖而有力,引领着她完成一个个复杂的舞步。
"你跳得很好,"沈言低声说,"像是经常参加这种场合。
""大学时学过。
"宁微随口答道,随即意识到失言——1920年的中国,女子大学可没有交谊舞课程。
沈言的目光变得深邃,但没有追问。
乐曲进入***部分,他忽然将她拉近,两人几乎鼻尖相贴。
宁微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古龙水味道,混合着一丝药香。
"你知道吗,"沈言的声音低沉如大提琴,"有时候我觉得你像是从天上掉下来的仙女,不属于这个时代。
"宁微心跳漏了一拍,正想回应,舞曲却戛然而止。
陈阿大穿着侍者服装匆匆走来,在沈言耳边说了什么。
沈言脸色微变:"抱歉,有急事。
"他将宁微送到女宾休息室门口:"老赵会送你回去,我晚些时候来取文件。
"宁微想追问,沈言己经消失在人群中。
她独自坐在休息室的丝绒沙发上,突然感到一阵强烈的眩晕。
怀表在手中发烫,她鬼使神差地打开表盖,按下了那个隐藏的按钮。
眼前金光大作,等视线恢复时,宁微惊骇地发现自己站在现代上海的外滩观景台上!
远处东方明珠塔璀璨夺目,身边游客举着手机拍照,说着熟悉的普通话。
"我回来了?
"她低头看自己,依然穿着那身墨绿礼服,引来路人好奇的目光。
怀表显示:2023年6月15日。
跌跌撞撞地冲到路边,宁微拦下一辆出租车,报出自己古董店的地址。
车窗外的现代街景飞驰而过,恍如隔世。
当车停在"时光印记"门前时,她几乎要哭出来——店门紧锁,积了一层薄灰,显然己经多日无人打理。
用备用钥匙开门进去,熟悉的气息扑面而来。
宁微颤抖着打开电脑,搜索"沈言 1920",屏幕上立刻弹出大量信息:"上海商界奇才"、"26岁英年早逝"、"疑似资助革命活动"...最令她震惊的是一张老照片——1926年6月15日的《申报》上,沈言的讣告旁边赫然印着那张他们在霞飞路照相馆拍的合影!
照片中的她面容清晰,与历史记载中沈言"未婚妻"的描述完全吻合。
"这不可能..."宁微瘫坐在椅子上,怀表突然再次发烫。
金光中,她感到自己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拉扯,眼前一黑...再睁眼时,她回到了领事馆的女宾休息室,时间似乎只过去了几分钟。
但怀表上的日期己经变成了1920年6月15日——正是地图上标注的日子。
宁微猛然站起,却因眩晕而踉跄了一下。
她必须找到沈言,今天就是命运之日!
冲出休息室,她迎面撞上一个侍者——是陈阿大。
"沈少爷让我带你去安全的地方,"他粗声说,眼中却闪烁着诡异的光,"跟我来。
"宁微本能地感到不安,但想到今天可能就是沈言遇害的日子,她还是跟了上去。
陈阿大带她从后门离开领事馆,却不是往商行的方向,而是朝着码头区走去。
"我们去哪?
"宁微停下脚步。
陈阿大转身,脸上露出狰狞的笑容:"去见真正需要你的人,时光旅行者小姐。
"宁微心头大震——他怎么会知道?
她转身要跑,后脑却遭到重重一击。
在陷入黑暗前,她最后看到的是陈阿大手中闪烁的蓝光,和怀表发出的金色光芒交织在一起...- **历史裂缝的见证**:宁微在昏迷中看到的1926年报纸上,那张本该只有她和沈言的合影角落里,赫然出现了老年陈阿大半透明的身影,他手中握着一把与怀表钥匙形状完全一致的手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