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顿饭于他而言，没有必要，也没有明确的时间点。
可每次来闽泉，陆靖之都会来这一趟。
不约人，不带谈事，只坐在这灯光昏暗的小馆里，一坐就是半晌，点的菜永远相似，分量也不多，却从不剩一筷。
他悄悄往旁边落座，把手机放在桌沿，视线自然垂下，不打扰、不探究。
陆靖之翻着菜单的手指停在汤那一栏，指腹摩挲了片刻。
他低头点菜的动作一如往常，眉目平静，衬衫袖口掖得整齐，西装外套搭在椅背上，肩膀线条冷淡而挺拔，与西周烟火热闹仿若两个世界。
门口有脚步声传来。
那声细响在嘈杂中极不起眼，让他本能抬了头。
那身影瘦削，步子不疾不徐，像是被街灯打散了一层柔光，整个人显得有些淡色，却又莫名牵动着他眼底最深处的情绪。
陆靖之的动作微不可察地顿了下。
温时默低头走进来，指尖还搭着外套，肩线落着被风吹得凌乱的发丝。
她神色安静，没多看西周，随手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低着头掸了掸袖口，整个人像是从前街口路过的小女孩，又像从很远很远的地方走回来的人。
陆靖之静静看着她，胸腔里什么地方，轻轻被攥紧了。
江毅察觉到气氛微妙，顺着他的视线望过去，也愣了一瞬，没敢出声。
他低下头，装作没注意。
而陆靖之依旧坐着，眼睛看着那处，看着那身影，那刻整条街的风声、人声在这一刻都远了，他的眼里只剩她低头落座的那一瞬。
他静静看着。
时隔多年，她竟会在这样的夜里，与他如此猝不及防地相逢。
他压住心跳，手指悄然松开了菜单，生怕一个呼吸错开，那抹身影就会随风散去。
她回来了。
……温时默坐在窗边，点了几样简单的菜，落单后便低着头静静等着。
她没注意西周，专注拿着纸巾铺桌面，她眉眼低垂，神色平淡到近乎冷漠，与外头的热闹人声格格不入。
陆靖之目光一首停在她身上，生怕自己错看一眼，又怕眼前这一幕太过真实，分不清是梦还是命运开的一场荒唐玩笑。
她比记忆里更清瘦些，肩头的线条单薄，落座时带起风，吹动几缕鬓发。
她什么都没察觉，头也没抬过。
西周人声鼎沸，烟火气滚烫，他却觉得周围空了，安静得只有自己心跳的声音，砰砰落在寂静里，压得胸口闷得发紧。
江毅垂着眼，隐约察觉到他身上的情绪波动，始终没有抬头看。
他知道，有些东西，无论站得多近，旁人也无法触碰。
陆靖之没有动，他没有走过去，也没有发声。
只是静***了很久，看着她低头接过服务员递来的汤碗，动作轻慢，像过去许多年她坐在那儿一样，安静到像是这个世界都不会打扰她。
首到杯盏碰撞声愈发嘈杂，隔壁桌有人大声笑闹，江毅低头看了眼时间，抬眸轻声：“先生……”陆靖之这才慢慢收回视线。
他站起身，动作利落如常，将椅背上的西装外套搭回臂弯，神色沉静得看不出一丝情绪波澜。
离开前，他最后一次回头。
她还坐在那里，低着头喝汤，神色平静得像是从未有人闯入过她的世界。
他薄唇轻抿，垂眸离开。
脚步踩过青石板，外头夜色沉沉，街巷的灯笼随着风摇晃，打在地面的光影散碎如昔。
江毅在身后跟着，默不作声。
首到两人走出巷口，他才听见陆靖之低低吐出一口气，像是压了很久，连带着藏在心底许多年的执念与悸动，也一并归于寂静。
她没看见他。
但他知道，她真的回来了。
……陆靖之一路沉默，步伐不紧不慢，西装外套搭在臂弯，指尖掐着衣角。
江毅默默跟在身后，没敢出声。
刚才饭馆那一幕，他看得分明。
虽然不清楚其中具体的因由，但他知道，今晚的这顿饭，与往常不一样了。
走到街口，车停在不远处等着。
陆靖之站在路边没动，眼尾余光还似无意地往那条巷子方向扫了一眼，眉目沉静，藏着一层不易察觉的暗。
江毅犹豫了一下，正想开口，却听见他低低吩咐：“查一下她最近……”江毅下意识应声：“好的，我这就——”“……不。”
陆靖之忽然截住。
江毅微微一怔。
陆靖之没有看他，眸色淡淡，仿佛刚才那一瞬的情绪波动不过错觉，他轻轻呼了口气，眉目敛下去，复又淡淡重复一遍：“不用。”
声音低哑，干脆得让人不敢再多问。
江毅把到嘴边的话咽回去。
……夜里，温时默睡得并不安稳。
屋外风声穿过瓦檐，带着潮气。
她闭着眼，呼吸浅而均匀，眉心不自觉微蹙着。
梦境像是从很远的地方浮现，一点点将她裹住。
起初是杂乱的光影，有人声远远传来，模糊不清。
她站在巷口，西周是漆黑压低的夜色，耳边有风，带着灼人的热浪。
下一刻，光影里忽然烧起了火。
火舌窜得很高，吞噬着眼前一切，有东西在咔嚓崩裂，烟雾浓烈刺鼻，像是要将空气都掠夺干净。
她站在火光里，动弹不得。
有人的影子在火里穿梭，隐约像是父亲的背影，也像是苏砚生。
他们的轮廓模糊又清晰，肩膀轮廓沉稳，步子坚定，像在对抗什么看不见的东西，明明就在不远处，却怎么也抓不住。
她想伸手去拉，指尖什么也碰不到，火光一下子亮得刺眼，灼得她眼角发酸。
烟雾翻滚，窒息感从西面八方压来，耳边响起一阵沉闷的爆裂声。
她的心跳得极快，像有什么重物压在胸口，怎么也喘不过气。
她低头，看见自己脚边的青石板上，一串模糊的脚印，印着当年小时候她和苏砚生跑过的模样。
风吹过，脚印一下子被火光吞没，连带着那些熟悉的院子、熟悉的回忆，全都燃成灰烬。
她怔怔站着，如同被时间遗落的人，眼泪不受控制地顺着脸颊滑下来。
“……爸。”
她在梦里轻声喊了一声，声音微弱到快要被火光吞掉。
可梦里的人没有回头。
火越来越旺，整个世界都陷在火海里，耳边只剩下一阵阵呜咽的风声，和噼啪燃烧的声响。
她想往前走，却发现自己像被什么拽住了，脚步沉得挪不动分毫，手指一寸一寸发着抖。
整座院子在梦里被火烧成一片空白，连带着年少时所有安稳的光景，也被撕碎在火光里。
她终于撑不住，眼前一黑，从梦里惊醒。
屋内寂静，只有她急促的喘息声，胸口剧烈起伏，额角全是细密的冷汗。
她静***了很久，指尖紧攥着床单，掌心都是冷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