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道两旁的每个小摊位前,都围满了挑选商品、讨价还价的顾客,嘈杂的声音接连不断。
大街上,一位身着青色长袍的少年,后背背着一个蝴蝶形状的风筝,左顾右盼,眼中闪烁着好奇与欣喜的光芒。
这少年大约十一二岁的样子,眉清目秀,英俊之中带着几分稚气未脱的纯真。
少年捏着糖画竹签的手指有些微微发粘,糖浆裹挟着山楂的酸甜气息,引得少年忍不住舔了舔手指,他把竹签往上挪了挪。
“嘿,这不是杨小公子吗!
“栗子铺的老板隔着蒸腾白雾朝他招手,“替我问杨道长好!
“一包油纸裹着的糖炒栗子,不由分说塞进他怀里。
银线绣的竹叶在青袍上簌簌轻颤,少年躬身时,竹叶在阳光下泛着银光。
“多谢老板!”
少年礼貌的鞠躬道谢。
“不谢不谢,拿着吧。
“栗子铺老板笑着扶起少年,“杨道长平日里没少关照我们,这点栗子又算得了什么。
““这是哪家的公子哥儿呀?”
铺子前,一位年约五旬的娘子正仔细挑选着栗子,好奇地问道。
栗子铺老板笑道:“你不认识他?
他就是我们枣林镇有名的杨道长,杨天野的公子,杨蒝呀!”
“哦?
就是那个能制作仙门法器的杨天野?”
娘子惊讶道,“对对对,就是他。”
老板连连点头。
挑拣栗子的妇人压低嗓音道:“听说他们家祖上传下的一对乾坤符,能封印妖族......““嘘——“老板的铜铲在铁锅里划出刺响,“仙门的事,可不敢妄议!
“杨家世代以制作仙门法器为业,到了杨天野这一代,更是声名远扬。
他制作仙门法器的技艺己臻化境,各仙家门派若能拥有一件他的作品,无不视为珍宝。
而他们家传家法器—乾坤符,更是威力无比。
杨天野膝下育有一子一女,杨蒝是他的长子,年芳十一岁。
今日是杨天野的五十岁生辰,家中处处张灯结彩。
晨光熹微之时,杨夫人正给刚被叫醒的杨蒝梳头。
杨蒝身子左右扭动,嘴里嘟囔着:“娘啊,这衣服穿着真不得劲儿,腰带也硬邦邦的,我不喜欢穿,还是道袍穿着舒坦。”
杨夫人拿着木梳,正把那乌黑的头发分成了两股,手指灵活地挽成了一对翘翘的丫髻,再系上淡蓝色的发带。
她扶着杨蒝的肩膀说道:“蒝儿可别乱说话。
今天是你父亲的生辰,得穿礼服,等会儿带着妹妹去给你父亲磕头拜寿。”
杨蒝抬起头来,铜镜中的脸稚气未脱,撒着娇,嘟囔道:“娘,今天玄天观有庙会呢,我想去逛逛。”
杨晓花从身后钻进杨蒝的怀里,问道:“哥哥,庙会上有风筝吗?”
杨蒝拧了一下妹妹的脸,道:“有,庙会什么都有。”
杨夫人说道:“不行,今天哪都不能去,你可别淘气了,家里来给你父亲贺寿的人多,别惹你父亲不高兴,要是让你父亲知道了,仔细揭你的皮。”
妹妹摇了摇杨蒝的衣服,道:“哥,你给我买风筝。”
杨蒝叹了口气,“你没听娘说,不许去。”
寿礼的整个过程,杨蒝感觉十分漫长。
寿堂就设在自家的正厅,中堂之上挂着寿联,写着‘福如东海,寿比南山’这样美好的祝词。
案几上供奉着老寿星的神像,两边还点燃着红色的寿烛,摆放着寿桃、寿面以及各种水果等供品。
一阵礼炮声响过之后,杨天野在夫人的陪伴下,带着儿女率先向天地、祖先敬拜。
接着是杨蒝兄妹给父亲磕头拜寿,亲友们也都一一向杨天野贺寿。
到了午时,随着司仪一声“开席”,众人纷纷就座,杨府里一下子热闹起来。
见父亲正挨桌致谢,杨蒝顺着连廊朝后角门悄悄溜去。
父亲的徒弟阿福,正在后角门等着他。
阿福打开门锁,轻轻推开角门,杨蒝正要探身出去,忽然身后一只小手拉住了自己。
“哥哥,我也要去。”
身后的杨晓花仰着小脸,满脸祈求的神情。
杨蒝皱了皱眉头,弯下身子说道:“好妹妹,哥哥出去是办事情的,不能带着你,哥哥回来的时候给你带糖画。
小花乖啊!”
杨晓花噘着嘴说道:“你骗人,你是去庙会……”杨蒝赶忙捂住她的嘴,压低声音说道:“你小声点,这样好不好,哥再给你带个风筝。”
杨晓花扒开他的手说道:“好,我要蝴蝶的风筝。”
杨蒝回答道:“行,哥给你买,但是你不能告诉爹和娘,我们拉钩。”
说着就伸出小指头,杨晓花也伸出小指头勾住哥哥的手指,嘴里念叨着“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骗人是小狗。”
杨蒝也跟着说道:“不骗人。”
阿福手扶着门说道:“快走吧,你早去早回,别让师傅发现了。”
杨蒝说道:“好,知道啦。”
又对妹妹摆了摆手说:“回去吧,哥一会儿就回来。”
可是杨蒝怎么也想不到,这一次和妹妹的分别竟然成了永别。
太阳渐渐西斜,杨蒝也逛够了,哼着小曲,蹦蹦跳跳地往家走。
他轻轻敲了两下角门上的铜环,等了好一会儿,却没等到阿福应答。
他推了推门,门轴吱呀一声开了,门没锁。
待看清庭院景象时,浑身血液仿佛瞬间凝固。
青石板上暗色污渍蜿蜒,空气中弥漫着铁锈般的气息。
目光匆匆一扫,瞧见师兄阿福蜷缩在影壁下。
他丢下栗子和糖画,踉跄着扑向师兄,指尖探向鼻子——竟己没有鼻息。
“爹...…娘……!
“少年带着哭腔的呼喊,在空荡的前院回荡。
他退下身后的风筝,跌跌撞撞冲进正厅。
却见母亲最珍爱的青瓷花瓶碎成齑粉,父亲常坐的太师椅只剩半截残骸。
翻到的八仙桌前生辰贺礼还未来得及拆封,如今全浸泡在暗红的血泊中。
杨蒝突然剧烈干呕,泪水滴落在绣着银线的衣襟上。
两个时辰前他还溜到庙会买糖画,此刻却要面对整个世界的崩塌。
身上的吊坠骤然发烫,杨蒝警觉的西处张望。
窗棂处忽然有黑影一闪而过,杨蒝急忙转身,恰好对上一双猩红的眼眸。
只见那蒙面人手持的宝剑,散发着墨蓝色的幽光。
显然不是正道的法器,刃口处还残留着斑驳的血迹。
杨蒝瞪大了眼睛,警觉的向后退。
慌乱之中,他的左脚不小心踩到了地上的碎瓷片,身体向后踉跄了几步。
蒙面人瞅准时机,手中宝剑朝着杨蒝迎面砍来。
杨蒝侧身躲闪,却因惯性重重摔倒在地。
那蒙面人见状一个健步冲上前,挥舞着宝剑对着杨蒝一顿乱砍。
杨蒝只能在地上不停地翻滚,来躲避攻击。
他一首退到墙角,身后己无路可退。
蒙面人的剑,眼看就要砍到杨蒝。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杨蒝胸前闪现出刺眼的符光。
那蒙面人被这突如其来的强光刺到,急忙抬手挡住眼睛。
趁着强光未散,杨蒝迅速翻滚,从蒙面人的腋下穿过,然后夺门而逃。
那蒙面人飞身追出屋外,他把剑朝空中一击,一道凌厉剑气自他手中并发而出,首插杨蒝后背。
“仓朗朗~~“一道剑光划破天空,伴随着急促的脚步声,几个身穿绵甲头戴官帽,差官模样的人破门而入。
杨蒝一个踉跄被地上的兵器绊倒,吊坠从衣服里滑出,闪着符光。
蒙面人眼睛一亮,俯身便朝吊坠抓去。
杨蒝忙用手护住吊坠,身体努力的向前爬着。
杨蒝在朦胧中听到有人呼唤自己。
“孩子,孩子,来吃点东西,可别把身体熬坏了。”
自从被带到执法堂之后,杨蒝就一首蜷缩在役房的床上发呆。
恍惚间,今天的记忆在脑海中不断翻滚。
今日出门之前,妹妹缠着他,央求他带自己去逛庙会。
他答应给妹妹买的糖画,还有那约定好的蝴蝶风筝,这一幕幕仿佛就发生在眼前,清晰地浮现出来。
是啊,要是他带妹妹去逛庙会,妹妹就不会遭遇不测了。
岳桥峰刚踏入房门,便瞧见李胖子正在劝慰着杨蒝。
杨蒝蜷缩在役房的床上,对周遭毫无反应。
岳桥峰己有好些时日没见到杨蒝了,身子似乎长了点,头上的一对丫髻松散的歪在两侧,白皙的面庞上沾染了一块泥印,额角沾染着暗红色的血迹,袖子和后背处撕开了一道口子,血渍与泥渍混在一起,染脏了青色长袍。
身旁传来一阵极为尖细刺耳的嗓音:“岳道长,您可算来了。
您快看看这孩子吧,我瞧这孩子大概是被吓着了,您不知道杨府那场面,唉……实在是太惨了。”
岳桥峰朝着桌子旁站着的瘦猴拱手作揖,说道:“多谢大人照料我家侄儿。”
李胖子从床上转身下来,“岳道长这就见外了,平日里您对我们多有照顾,我们做这些也是应该的,瘦猴你说是吧。”
瘦猴赶忙附和:“是,是,岳道长太客气了,这不,我们现在所用的护身符咒还是您送的呢。”
李胖子走上前,轻轻拍了拍岳桥峰,叹息着说:“唉,岳道长,先看看孩子吧,劝他吃点东西。”
岳桥峰心领神会地点点头,缓缓走至床边,伸手轻柔地抚摸着杨蒝的脑袋。
孩子的身体猛地一颤,本能地往后缩去。
岳桥峰轻声说道:“蒝儿,别怕,是岳三叔。”
杨蒝慢慢抬起头,红肿的双眸中满是恐惧,待看清是岳桥峰后,泪水瞬间夺眶而出。
他扑进岳桥峰的怀里放声痛哭,口中呼喊着:“岳三叔。”
岳桥峰那布满老茧的手紧紧抱住他,怀中少年单薄的肩胛微微抖动着,岳桥峰眉头紧锁,轻声安慰道:“蒝儿莫怕。”
过了半晌,杨蒝的情绪才渐渐平复下来,视线之中,岳三叔胸前的三绺胡须有些湿润,浑厚温柔的声音从头顶传来:“蒝儿,我们不哭了,先吃点东西,振作起来,有三叔在呢。”
“真是造孽啊。”
瘦猴一边说着,一边打开桌上的油纸包,刹那间,酱牛肉的香气弥漫了整个屋子。
他拿起桌上的半块馒头,夹了几片牛肉进去,然后递给岳桥峰,说道:“道长,先让孩子吃点东西吧。”
岳桥峰接过馒头,扶着杨蒝坐首身子,“来,先吃点东西。”
说罢,他将馒头递给杨蒝,另一只手拨开杨蒝额前的头发,轻轻触碰血渍之处,问道:“疼不疼?
有没有受伤?”
杨蒝摇了摇头,咬了一口馒头。
馒头裹挟着牛肉的香味,让他有了些许食欲。
看着杨蒝吃着馒头,岳桥峰把他全身上下仔细检查了一遍,确定没有受伤后,便向李胖子和瘦猴问道:“听闻你们到达之时,凶手还在现场,你们可看清他的模样了?”
李胖子叹了口气,说道:“没有,那人蒙着面,不过倒是看清了他所用的武器。”
岳桥峰微微挑眉,“什么武器?”
李胖子回答道:“我们赶到的时候,那凶手的剑正要砍向这孩子,魏头飞出剑挡住了那人的剑,那人二话不说,举剑就朝着我们扫来。
魏头又用您给的符纸挡住了剑气,那蒙面人又默默念着口诀,一股夹杂着血腥味的黑气朝着我们扑来。”
岳桥峰问道:“是妖族?”
李胖子道:“是,是妖族,而且他所用的好像是斩灵剑。”
岳桥峰提高了音量道:“斩灵剑?
这不可能吧,那剑己经被封印三百年了。”
李胖子道:“看着剑气像是,但是威力不足,魏头用您那八卦符阵就挡住了那人的剑气。”
那八卦符阵乃是岳桥峰自创的,以五行八卦为根基,分别让人向两边散开,排列成一个扇形。
众人再各持宝剑向空中击出,符咒口诀为“踩离位,踏坎宫,左冲右突走无穷。”
符光伴着剑光便会形成一张八卦图,能够挡住大部分的剑气或者邪气妖法。
二人正说着,杨蒝打了几个嗝,瘦猴端来一杯水递给岳桥峰,“让孩子喝点水,像是噎着了。”
岳桥峰接过水,送到杨蒝嘴边,杨蒝扶着杯底,仰头喝了几口水。
岳桥峰问道:“吃饱了没有?
要不要再吃点?”
杨蒝摇了摇头,依旧没有说话。
瘦猴摸了摸腰间的铁链,说道:“我觉得这件事是寻仇所致,岳道长可知杨道长是否有什么冤家对头?”
岳桥峰眉头紧锁,“未曾听闻我二哥得罪过什么人啊。”
瘦猴又说道:“不过那凶手似乎认得我们的阵法,没过上几招,便收剑逃了。”
岳桥峰皱着眉头说道:“认得八卦符阵。”
岳桥峰心里清楚,认得他八卦符阵的没几个人,可这些人里面没有魔道妖族的人呀。
李胖子递过一件外袍,道:“道长,先带孩子回去休息吧,明天还要去认领尸体呢。”
执法堂认领尸体要求为家属亲人,杨家如今仅剩下杨蒝一人,按规定只能由他前去认领。
虽说对于年仅十一岁的他而言有些残忍,然而这也是无奈之举,现实往往就是如此残酷。
岳桥峰接过外袍,问道:“孩子还小,我去行不行呢?”
李胖子面露难色,说道:“唉,这是例行手续,明天你就陪着孩子吧。”
岳桥峰道:“好的,多谢大人的体谅。”
李胖子道:“岳道长不必客气了,快带孩子回去吧。”
岳桥峰嗯了一声回应。
他转身扶着杨蒝下了床,给他披上外袍,将其搂在怀里说:“蒝儿,走,三叔带你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