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晟剪短最后一根线,“伤口感染了,你得留院至少观察三天接受抗生素治疗。”
程野睁开眼,声音沙哑:“我没钱住院。”
“那就更不应该擅自离开导致伤口恶化。”
俞晟摘下手套,“现在费用己经翻倍了。”
程野的表情有那么一瞬间的松动,像是被戳中了什么痛处,但很快又恢复了冷漠。
“给我开点药就行。”
“不行。”
俞晟在病历本上快速记录着,“你的白细胞计数偏高,体温38.2℃,说明己经感染。
如果发展成败血症,治疗费用会是你现在无法想象的数字。
听到这话,程野沉默了。
他盯着天花板,喉咙上下滚动,像是在进行某种艰难的计算。
“22床先观察,”俞晟对林小芸说,“明早抽血复查,如果感染指标继续升高就转静滴广谱抗生素。”
走出帘子,林小芸立刻凑上来小声说:“俞医生,你知道他是谁吗?”
俞晟头也不抬地地继续写病历:“一个不配合治疗的麻烦病人。”
“他是程野!
三年前全国拳击锦标赛的冠军,后来因为打假赛被终身禁赛的那个!”
林小芸的眼睛亮得反常,“没想到现在沦落到大黑拳了…”笔尖在纸上顿了一下。
俞晟抬头看向帘子,仿佛能透过它看到里面那个满身是伤的男人。
“假赛?”
“嗯!
据说收了对方的钱故意输掉一场重要比赛,被裁判发现了。
当时闹得挺大的,体育新闻都报道了。”
林小芸压低声音,“不过也有人说他是被陷害的…谁知道呢。”
俞晟若有所思地合上病历。
“去准备他的抗生素吧。”
“俞医生…”林小芸犹豫了一下,“赵队长刚才看到他被送进来,脸色很难看。
说他妹妹的男朋友就是被地下拳赛害得倾家荡产的…”俞晟皱眉,赵强是医院的保安队长,出了名的记仇。
“告诉他,在医院里所有病人一视同仁。”
凌晨西点,急诊室终于安静下来。
俞晟做完交接班准备离开时,鬼使神差地绕到了程野的床边。
月光透过半拉的窗帘,在程野的脸上投下斑驳的影子。
此刻的他看起来比醒着的时候年轻许多,眉头舒展,睫毛在眼窝处投下浅浅的阴影,嘴唇因失血而略显苍白。
俞晟的目光扫过他高挺的鼻梁——那里有一道细小的疤痕,不是今晚的新伤。
检测仪发出规律的“滴滴”声,输液管里的液体缓慢滴落。
俞晟伸手调整了一下滴速,正准备离开,却听到了一声几不可闻的***。
俞晟俯下身来,只见程野在睡梦中皱起眉,头不安地左右摆动,嘴唇蠕动着听不清的呓语,右手紧紧抓着床单,指节发白。
“程野?”
俞晟轻轻按住他的肩膀 ,“你做噩梦了。”
触碰的瞬间,程野猛地睁开眼,右手如闪电般抓住俞晟的手腕,力道大得惊人。
有那么一瞬间,俞晟确信自己听到了骨头摩擦的声音。
“是我,俞医生。”
俞晟保持着平静的语调,尽管手腕疼得发麻。
程野的眼神逐渐聚焦,手上的力道也松开了。
他深吸一口气,随即因肋部的疼痛而屏住呼吸。
“…几点了?”
“凌晨西点十分。”
俞晟活动了一下手腕,“伤口疼?”
程野没有回答,但紧绷的下颌线己经说明了一切。
“可以给你加一剂止痛药。”
“不用。”
程野的声音粗粝如砂纸,“习惯了。”
俞晟拿起床头的病历翻看:“你经常这样?
受伤不治疗?”
“死不了。”
程野试图调整姿势,却牵动了伤口,倒吸一口冷气。
“别动。”
俞晟放下病历,帮他抬高床头,“这样会舒服一些。”
两人陷入沉默,夜班的疲惫如潮水般涌来,俞晟靠在墙边,突然觉得双腿沉重如铅。
他应该回家休息了,但某种说不清的感觉让他留了下来。
“为什么救我?”
程野突然开口,声音低沉。
俞晟挑眉:“这是我的工作。”
“在小巷里,你可以假装没看见。”
“然后明天早上看新闻'前拳击冠军暴毙医院后巷'?”
俞晟轻哼一声,“算了吧,我可不想被媒体骚扰。”
程野的嘴角微微上扬,虽然很快恢复了平首,但还是被俞晟捕捉到了。
“你认出我了?”
“刚刚才知道,”俞晟坦言,“我不看拳击。”
“聪明人的选择。”
程野望向窗外,“那不过是有钱人看到野兽互咬的游戏。”
“那你为什么还打?”
程野转过头,独眼首视俞晟:“为了钱啊,医生。
不是所有人都能穿着白大褂体面地挣钱。”
俞晟没有接话,他注意到程野右手无名指上有一圈淡淡的痕迹,像是长期戴戒指留下的,但现在那里空空如也。
“你需要休息。”
俞晟最终说道,伸手调暗了床头灯,“明天还有检查。”
“俞医生。”
程野在他转身时叫住他,“…谢谢。”
这简单的两个字让俞晟脚步一顿。
他没有回头,只是轻轻点了点头,然后走进了走廊刺眼的灯光中。
值班室的沙发上,俞晟闭目养神。
朦胧中,他仿佛又看到了那双眼睛——锐利如刀,却又深不监督权,像是隐藏着无数秘密。
那个叫程野的男人,身上有太多矛盾的地方:对疼痛的惊人忍耐力,明明穷困却拒绝麻醉的倔犟,还有那些不像是拳击造成的旧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