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悦梧伏在黄花梨木案前,手腕悬空握着紫毫笔,宣纸上渐渐现出端正楷体。
"姑娘,相爷下朝回来了。
"丫鬟青禾端着茶盏进来,瞧见砚台边摞着半尺高的临帖,忍不住叹气:"您又练了一早上的字?
"祝悦梧揉着发酸的手腕,目光仍黏在字帖上:"昨儿看到这泉字的悬针竖总写不好..."话音未落,门外传来沉稳的脚步声。
"梧儿。
"祝丞相撩开竹帘进来,官袍上的仙鹤补子还沾着朝露,"三日后宫中春日宴,你随为父同去。
"笔尖重重顿在宣纸上,洇开一团墨渍。
祝悦梧低头盯着染黑的"醴"字,声音闷闷的:"太可惜啦,女儿前日去礼部誊写奏章时染了风寒...""这话你上月赏梅宴就用过了。
"祝丞相从袖中取出鎏金请柬拍在案上,惊得笔架上垂挂的狼毫笔乱晃,"圣上特意嘱咐要见见咱们天枢第一位女御史,你躲得了初一躲不过十五。
"青禾见状忙打圆场:"相爷放心,奴婢到时候定给小姐梳个时兴的飞仙髻。
"待父亲走远,祝悦梧泄气地趴在案上。
案头镇纸压着最新一期的《翰林杂记》,首页赫然印着她的文章《论女子科举改良疏》。
三个月前她刚以二甲头名考取功名,如今却要像货物似的被摆在宴席上任人打量。
"姑娘快试试新裁的襦裙。
"青禾从红木衣箱里捧出件月白云纹锦袍,"听说这次白大将军也会赴宴,就是那个二十岁平定北疆的...""管他什么白虎将军还是青龙将军。
"祝悦梧把脸埋进臂弯,"我只想安安静静修纂《天枢律例》。
"青禾笑着替她挽发:"您这话要是让外头那些小姐听见,怕是要气得摔帕子。
上月李尚书家的嫡女为争一件浮光锦,差点把锦绣坊的柜台掀了。
"主仆二人正说着,前院忽然传来嘈杂声。
祝悦梧推开雕花木窗,瞧见管家引着两个小太监往库房去,大红漆盘上堆着绫罗绸缎。
"这是宫里赏的?
""说是贵妃娘娘特意赐下的。
"青禾压低声音,"自打您拒了三皇子邀约,各宫娘娘往咱们府上送东西越发勤快了。
"祝悦梧蹙眉合上窗。
去年重阳宫宴,三皇子龙寅当众赞她"巾帼不让须眉",转头却向圣上求娶。
若非父亲以"小女顽劣不堪配天家"推脱,她怕是早成了皇子府的金丝雀。
祝悦梧心里却暗暗想着:“不过三皇子向来沉稳,那日为何突然那么莽撞 。”
暮色渐沉时,前院来人通报御史台急件。
祝悦梧如蒙大赦,拎着官服就往门外跑。
青禾抱着披风追到廊下:"您好歹披上披风……""刑部要重审漕运***案,二十箱案卷等着整理呢。
"祝悦梧边系蹀躞带边往外走,玉冠束起的长发在晚风中扬起,"跟父亲说我今夜宿在衙署。
"马车驶过朱雀大街,沿途商铺陆续挂起灯笼。
卖胡饼的吆喝声里混着说书人的惊堂木响:"要说咱们这位女御史,那可是文曲星下凡!
当年殿试策论..."车帘突然被风吹起,一队玄甲骑兵疾驰而过。
祝悦梧瞥见为首之人侧脸,剑眉入鬓,玄铁护腕上沾着暗红血迹,转眼便消失在宫门方向。
"那是白麒将军。
"车夫压低声音,"北疆不太平啊,听说苍狼部落又在边境生事……”御史台烛火通明,祝悦梧抱着案卷穿过回廊时,听见两个值夜的书吏闲聊:"春日宴怕是要大办,今早瞧见内务府往御花园搬了三十盆魏紫……笔尖突然在宣纸上划出长痕。
祝悦梧望着写废的公文,眼前忽然浮现十二岁那年被推进赏花宴的场景。
满园贵女争奇斗艳,她躲在假山洞里临帖,最后被父亲拎着耳朵拽出来。
三更梆子响时,青禾提着食盒寻来。
祝悦梧正趴在案上小憩,官袍袖口染着墨迹,手里还攥着笔。
"姑娘醒醒,相爷派人来催第三回了。
""就说我突发急症...""相爷说了,您要是装病,他就把书房里藏的真迹捐给国子监。
"祝悦梧瞬间清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