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童言无忌
那是方才蹲下身时，小虎首勾勾盯着的物件——孩子的目光像小钩子，钩得他心里一跳。
"小虎说他知道刺客是谁。
"刘氏的手在发抖，指节泛白。
她是流民里最有威信的妇人，前日李砚给孩子们分药汤，她还笑着说"县尊比我家那口子哄娃还耐心"，此刻却像被人抽走了脊梁骨。
李砚蹲下来，与小虎平视。
孩子的破布衫前襟沾着粥渍，脖颈上的云纹玉牌随着呼吸轻晃——和昨夜刺客腰间的玉佩纹路分毫不差。
他故意把腰间玉佩解下来，在掌心抛了抛："小虎见过这样的玉牌吗？
"小虎缩了缩脖子，又飞快抬头看他。
黑葡萄似的眼睛转了两转，突然凑近他耳边："阿爷说，戴这种牌子的人，会往米缸里撒灰。
"声音细得像蚊子，却让李砚后颈一绷——西市米商哄抬米价时，确实有流民说过"新米里掺了灶灰"的传言。
"阿爷是谁？
"李砚温声问，指尖轻轻碰了碰孩子冻得通红的手背。
"阿爷是捡柴火时遇见的。
"小虎抠着自己的指甲，"他戴斗笠，帽子压得低低的。
那晚刺客叔叔也戴斗笠，他们在草垛后面说话。
"他突然拽住李砚的袖子，"叔叔别怕，我没让他们发现我。
我躲在谷仓的草堆里，听见刺客叔叔说赵东家的银子只够买半条命，斗笠阿爷就笑，说长安的水，可不止西市这一洼。
"李砚的瞳孔微微收缩。
他想起昨夜刺客被捆时喊的"赵元朗过河拆桥"，又想起奏折里那句"蒙西市商帮赠忠义"——原来赵元朗不过是台前的提线木偶。
他不动声色摸出块桂花糖，塞进小虎掌心："小虎帮叔叔个忙好不好？
咱们去营里转转，你指给我看，那天草垛在哪儿？
""好！
"小虎立刻攥紧糖块，像只小松鼠似的蹦起来。
刘氏想拦，被李砚用眼神止住——流民营里藏着的鬼，该见见光了。
日头晒得青石板发烫。
李砚牵着小虎在营里转悠，故意提高声音："多亏小虎眼尖，不然都不知道刺客还跟咱们营里的人碰过头。
"几个蹲在井边洗衣服的流民猛地抬头，有个穿灰布衫的汉子手一滑，木盆"哐当"掉进井里。
"王二狗！
"李砚突然喊，"去把井里的盆捞上来，小心别摔着。
"王二狗正假装在墙根儿打盹，闻言一个激灵，挠着后脑勺跑过去——他袖子里鼓鼓囊囊的，李砚知道那是自己塞的铜哨，关键时刻能召来衙役。
果不其然，等王二狗弯下腰，方才那个灰布衫汉子就凑到刘氏身边，压低声音："刘嫂子，县尊说的认得刺客的人，是哪家的娃？
"刘氏抹了把脸，哭丧着说："我哪知道？
就见小虎被县尊牵去逛营子了，许是这娃夜里瞎跑，撞着什么了......"李砚背着手，假装逗小虎看路边的蚂蚁，耳朵却竖得尖尖的。
灰布衫汉子走后，他冲王二狗使了个眼色——后者正蹲在井边，用捞盆的绳子在地上画记号。
"县尊！
"王二狗颠颠跑过来，额头沾着草屑，"那灰布衫的是前日来领药汤的，登记的是陈三，说老家遭了蝗灾。
可我刚才捞盆时，听见他跟另个汉子说得赶紧报信，还提到东市孙记......"李砚捏着下巴笑了。
他早让人查过，东市孙记是赵元朗的对头，可赵元朗的刺客又和"朝里有人"的斗笠男勾结——这局棋，下得倒是热闹。
当晚县署摆起"庆功宴"。
李砚让厨房炖了两大锅羊肉汤，把衙役们都喊来围坐，自己举着酒碗晃得厉害："那刺客算个球！
赵元朗送银子被我撕了，派刺客被我抓了，现在怕是躲在米行里哭呢！
"他踉跄着撞翻酒坛，酒液溅在王二狗鞋上，"狗儿，明日...明日别锁后衙门了，省得人家想进来送礼都进不来！
"王二狗憋得脸通红，拼命扯他袖子："县尊醉了！
快扶县尊回房！
"后半夜，县署后衙的狗突然狂吠。
王二狗抄着木棍冲出去，正撞见两个黑影翻墙头。
他大喝一声，拉动藏在门楣上的绳套——预先系好的渔网"刷"地落下来，把两人捆成了粽子。
"赵东家让我们来取虎符！
"其中一个瘦子被捆得首翻白眼，"他说县尊醉得跟死猪似的，没想到......"李砚披着外袍从偏房走出来，手里举着烛台。
烛火映得他眼尾上挑，哪有半分醉态："没想到什么？
没想到我在门楣装了渔网？
还是没想到赵元朗的信，早被我搜出来了？
"他晃了晃从瘦子怀里摸出的密信，信纸边角印着飞鹤纹——那是五品以上官员才用的信笺。
王二狗倒抽一口凉气："县尊，这......""这说明咱们的赵东家，上头有人啊。
"李砚把信笺收进袖中，语气轻得像在说家常，"去把这俩捆紧了，明儿监察使来了，正好当见面礼。
"第二日天刚蒙蒙亮，李砚站在县署门口，望着东边官道扬起的尘烟。
马蹄声由远及近，当先一面"监察"黄旗猎猎作响。
他眯起眼，看见马队中间有顶青呢小轿，轿边跟着个穿湖蓝官服的幕僚——那身影，和密信上飞鹤纹的主人，像极了。
"县尊！
"王二狗从后边跑过来，手里捧着个木盒，"方才收拾刺客包袱，发现这东西。
"他掀开盒盖，里面躺着半块虎符，还有张纸条，歪歪扭扭写着"左卫中郎将王"。
李砚的手指在虎符上轻轻一叩。
远处，监察使的马队己到了护城河桥边，带头的官员翻身下马，腰间玉佩在晨雾中泛着冷光——正是他奏折里提到的那位"忠义"商帮的"座上宾"。
"王二狗，"李砚笑着扯了扯官服，"把茶盏擦亮点，咱们的客人，要上门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