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外汇券上的密码
深灰色中山装裹着他精瘦的腰线，人造革公文包鼓鼓囊囊，腕间的精工表在晨曦中泛着蓝光——这是他用三块海鸥表从倒爷手里换的，表盘背面还留着没刮干净的皇冠标。
"顾先生这边请。
"穿旗袍的接待员踩着猫步，胸前的工号牌显示她叫林曼丽。
顾明远在真皮沙发上落座时，目光扫过她发梢的茉莉香——那是八十年代沪市名媛最爱的紫罗兰发油味道，每瓶要耗去普通工人半月工资。
电梯门开合间，粤语夹杂着英语扑面而来。
港商陈世昌的鳄鱼皮鞋踏在大理石上咔咔作响，身后两个马仔提着沉甸甸的密码箱。
顾明远端起咖啡杯的手稳如磐石，他知道箱子里装着三千张面值五十元的外汇券，相当于国营厂书记十年的工资。
"后生仔，识得睇山水？
"陈世昌的金丝眼镜滑到鼻尖，露出鹰隼般的眼神。
顾明远从公文包抽出《经济日报》，头版右下角不起眼的短讯被他用红笔圈住：即日起严查侨汇券非法交易。
"陈生嘅货，今日要折价三成。
"他抿了口咖啡，指腹摩挲杯沿的鎏金花纹，"公安局经侦科新调来个副科长，姓唐。
"密码箱摔在茶几上的闷响惊飞窗外的白鸽。
顾明远却看向林曼丽颤抖的睫毛，前世这朵沪上交际花会在三年后卷走港商千万资产，此刻她耳垂的珍珠坠子随着呼吸轻颤，像极了苏雪卿实验室里的离心管。
"后生仔好大胃口。
"陈世昌的雪茄烟圈喷在报纸上，"你可知这批券的来路？
""上个月华懋饭店外汇失窃案。
"顾明远突然用粤语念出一串数字，"保险柜密码是790315，值班经理女儿生日。
"他掏出唐雨柔给的奖励信封，二十张连号外汇券在阳光下泛着淡青色，"这些够验货了吧？
"林曼丽添咖啡时，指甲故意划过他手背。
顾明远却盯着她旗袍开衩处若隐若现的淤青——那是陈世昌上个月在维多利亚港游轮上留下的，当时密码箱里还装着两把黑星手枪。
交易达成时，黄浦江的货轮正拉响汽笛。
顾明远公文包里多了两千外汇券，代价是帮陈世昌打通京市友谊商店的关系。
他走出旋转门时，瞥见林曼丽往他咖啡杯里藏了张字条，却被唐雨柔的突然出现惊落在地。
女警今天换了便装，的确良衬衫扎在军裤里，胸前的凤凰牌相机却藏不住职业特征。
"跟我去认人。
"她拽着顾明远拐进巷子，六个挂着相机的倒爷蹲在墙角，每人面前摆着成捆的侨汇券。
"上周华懋饭店的失窃赃物。
"唐雨柔的指尖划过他后颈，"别告诉我你刚好认识这些人。
"顾明远忽然蹲下，抓起一捆券对着阳光："水印缺了中国人民银行的行字，这是九龙城寨的高仿货。
"他转向最年轻的倒爷，"你阿姐在荔园游乐场卖棉花糖，昨晚被和胜和的人带走了吧？
"人群突然骚动。
唐雨柔拔枪的瞬间，顾明远己经拽着她翻过矮墙。
身后传来广东粗口和铁棍砸墙声，他贴着女警汗湿的后背喘息："陈世昌在钓鱼，这些假券就是鱼饵。
"他们躲进废弃仓库时，霉味混着唐雨柔的发香钻入鼻腔。
顾明远摸到墙角发潮的《文汇报》，头版日期是三天前——这里正是外汇失窃案的赃物中转站。
他突然掀开油毡布，二十箱未拆封的日立录像机泛着冷光。
"赃物价值三十万。
"唐雨柔的枪口顶住他太阳穴，"你最好...""海关稽查科王科长上个月娶了第西房太太。
"顾明远突然说，"新娘子的翡翠镯子水头太好，不像工资买得起的。
"他打开最底层的箱子，索尼Walk***n的银色外壳映出两人交叠的身影，"这些货今晚会运到十六铺码头，装进开往高雄的渔船。
"当警笛声响彻码头时，顾明远正蹲在渔船舱底数钱。
陈世昌给的外汇券是真的，但每张背面都印着特殊荧光标记——这是后世洗钱案的经典手法。
他抽出十张券用鱼油浸泡，再裹进《资本论》封皮，这是八十年代最安全的运钞方式。
"顾先生好手段。
"林曼丽的高跟鞋踩在甲板上，"陈生请你饮夜茶。
"她旗袍下的匕首轮廓分明，却遮不住小腿内侧新添的鞭痕。
和平饭店顶层的套间里，水晶吊灯晃得人眼花。
陈世昌推来满满一箱外汇券："帮我运去京市，抽三成。
"顾明远却看向窗外外滩的霓虹："我要南京东路那间关门的照相馆。
"谈判持续到东方既白。
当陈世昌摔门而去时，顾明远手心里攥着照相馆钥匙，代价是明天带三十台索尼录像机到锦江饭店。
林曼丽送他下楼时突然低语："保险柜密码改成了810902。
"回程的电车上，顾明远在《新民晚报》中缝看到讣告：著名华侨企业家林柏松病逝。
他的手猛地收紧——这是林曼丽父亲的死讯，前世她正是因此被陈世昌控制。
车窗倒影里，苏雪卿的白大褂在站台一闪而过。
深夜的信托公司档案室，顾明远用手电筒照着账本。
前世未破的黄金大劫案卷宗就在眼前，当他翻到现场照片时，呼吸突然停滞——苏雪卿的父亲苏振华出现在案发时间记录里，而死者名单中有个叫林柏松的人。
门外传来脚步声，顾明远闪身躲进铁柜。
唐雨柔的皮靴声停在档案架前，她的手电光柱扫过被翻乱的卷宗。
当女警弯腰时，后腰露出包扎伤口的纱布，正是那晚金库爆炸时受的伤。
顾明远从暗处走出，将外汇券塞进她警服口袋："锦江饭店302房，三十台录像机。
"他顿了顿，"你表弟在深圳倒卖批文的事，我可以解决。
"唐雨柔的枪栓声在寂静中格外清晰，却抵不住顾明远接下来的话："他手上的五十吨钢材批文，明天会从天津港出关，收货方是陈世昌的皮包公司。
"档案室突然断电。
黑暗中，顾明远被按在墙上，唐雨柔的呼吸喷在他喉结："你究竟是谁？
""你的二等功勋章还缺最后一道审批。
"他摸到女警后颈的旧伤疤，"下个月市局表彰大会，坐你左边的会是新来的刑侦顾问..."突然响起的电话铃打断话音，苏雪卿冷清的声音从值班室传来："顾明远，来医院验血。
"化验室的荧光灯管嗡嗡作响。
苏雪卿抽血时，针头故意多转半圈："你血液里的肾上腺素浓度是常人的三倍。
"她举起试管，"像经历过二十年高压生活的华尔街操盘手。
"顾明远按着棉球微笑："也可能是被三个女人逼出来的。
"他忽然抓住女医生的手腕，"令尊上个月去广州参加医学研讨会，带回的龙眼很甜吧？
"苏雪卿的瞳孔瞬间收缩。
顾明远知道那些龙眼里藏着微型胶卷，正是黄金大劫案缺失的线索。
他松开手走向窗边，晨雾中的黄浦江泛起血色——那是港商货轮起锚时的探照灯，甲板上林曼丽的身影如困在琥珀中的飞蛾。
当第一缕阳光刺破云层，顾明远己坐在南下的火车上。
公文包里除了外汇券，还有从陈世昌保险箱复制的账本胶卷。
餐车飘来小笼包的香气时，他摸到林曼丽塞在口袋里的翡翠耳环，内侧刻着林家祖宅的经纬度坐标。
车轮与铁轨的撞击声中，广播突然播放新闻："我市破获特大走私案..."顾明远望着窗外飞逝的农田笑了，唐雨柔此刻应该带着录像机冲进锦江饭店，而苏雪卿会发现他留下的血样报告上，用碘酒写着黄金藏匿点的坐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