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电的光柱捅进前面。
一根硬邦邦的光棍。
试图搅开眼前那团化不开的浓黑。
光圈边缘,挤压出一条更逼仄的通道。
憋闷感更重了。
灰尘能埋到脚脖子。
一脚踩下去,“噗”。
沉闷的声响。
细微又腻人的声音钻进耳朵。
脚底是软塌塌的触感。
还带着黏糊糊的湿意。
脚下触感,是彻底腐烂的厚织物,混着湿土,稀烂黏腻。
背后的窸窣声。
不远不近。
就那么吊着。
怎么也甩不掉。
它似乎不着急。
只是缀着。
顽固地保持着那个固定的距离。
有时声音清晰得可怕。
贴着后脖颈吹气般,激起一片鸡皮疙瘩。
有时又飘忽不定。
让人怀疑是不是自己的耳朵出了毛病。
死一样的寂静。
任何一丁点响动都被无限放大。
刮得神经突突地疼。
每走几步。
两边的墙壁起了变化。
朽烂的木板缝隙越来越大。
露出后面歪歪扭扭的砖头。
手电光慢慢扫过去。
照亮粗糙的砖面。
砖缝里。
糊着大片暗褐色的污渍,干透了,发硬。
时间久远,凝固成硬壳的未知溅射物。
那颜色质地,不像干血。
更接近……搁放到***发黑的肉糜。
他停了脚。
几乎同一时间。
背后的窸窣声也停了。
死寂猛地压下来。
沉甸甸的,压得人喘不过气。
耳朵里只剩下自己的心跳和嗡嗡的耳鸣。
空气仿佛凝固成了胶状。
林默没回头。
脸颊微微侧了侧。
耳朵极力捕捉着最细微的动静。
这停顿……过于同步,带着算计。
像是在暗处憋着气。
等着他下一步的反应。
或者说。
正有一双或很多双眼睛,在黑暗里死死地盯着他。
他慢慢蹲下身。
伸出一根手指。
指尖悬停在厚厚的灰尘上方。
笃。
笃。
笃。
不轻不重。
敲了三下地面。
这三声。
像一个投入死水的石子,一个信号。
瞬间打破了某种脆弱的平衡。
窸窣声骤然变调!
不再是之前那种单调、带着试探的摩擦。
尖锐,急促,一股失控的疯狂从声音里炸开。
紧跟着。
无数细小的肢体疯狂抓挠墙壁、地板的声音响起。
密密麻麻。
轰然炸开。
簌簌簌簌——成千上万,无数看不见的硬壳肢体,被彻底惊动。
从西面八方的阴影里,狂涌而出。
那不是一个东西。
是一整片!
是活的噪音潮!
“出来。”
林默声音不高。
甚至有点懒散。
可在这片让人头皮炸裂的噪音里。
这话却异常清晰。
首首扎进耳朵深处。
“躲着有意思?”
没有回应。
只有那让人浑身汗毛倒竖的窸窣声。
更加疯狂了。
在狭窄的通道里疯狂地弹射。
碰撞。
回旋。
快要织成一张密不透风、令人窒息的声音之网。
把他牢牢罩在正中。
林默却像个局外人。
他不紧不慢地从裤兜里摸出块刚才捡到的晶体。
举到手电光的前方。
晶体内部。
那些奇异的微小光点闪烁不定。
是被强行塞进去的破碎星辰。
光束穿过半透明的晶体,投在墙上。
不再是圆形光斑。
一个极其复杂的符文图案,被光硬生生烙印在污渍墙面和积灰地面上。
图案的线条歪扭纠缠,散发着难以言喻的邪异感。
符文刚一成型。
铺天盖地的窸窣声陡然拔高,尖啸刺耳!
里面混杂着无法掩饰的惊恐,还有……剧烈的痛苦灼烧感。
林默手腕微调。
将那枚晶体对准了声音最密集的地方。
阴影最浓重的那个墙角。
带着符文的光束穿透空气。
准准地钉在那片深不见底的黑暗上。
那里。
一团无法形容的黑色事物。
正剧烈地蠕动。
翻滚。
不是固体。
也不是纯粹的液体。
是活着的影子本身。
或者说,是拥有了生命的浓稠墨汁。
符文光钉上去的瞬间,那团活着的黑暗猛烈向内塌缩!
体积肉眼可见地急速瘪了下去。
伴随着一声细微到几乎被忽略,却又首刺神魂的尖啸。
一种灵魂被无形火焰灼烧的痛楚感。
无声地弥漫开来。
林默不但没退。
反而往前迈了一步。
那团黑东西立刻受惊过度。
贴着墙根往后急窜。
那活着的黑暗并未消失,反而受惊般,贴着粗糙墙面,急速蔓延!
蠕动的漆黑线条,飞快勾勒出一个更大、更扭曲的黑暗图案。
“有点意思。”
林默低声自语。
情绪听不出什么起伏。
他掂了掂手里的手电筒。
又从另一个兜里掏出那把沉甸甸的黄铜钥匙。
他将符文光,小心引到黄铜钥匙上。
钥匙柄上那个歪扭的古怪符号,在符文光芒的照射下,竟微微蠕动起来,像是苏醒了。
钥匙上的符号,与墙上那活着的黑暗图案之间,产生了某种诡异、惊人的共鸣!
林默举起黄铜钥匙。
远远对着墙上那个由黑色物质组成、正不安扭动着的图案。
“嗡——”空气轻微震动。
发出低沉的共鸣声。
墙上那黑暗图案瞬间狂躁到极点!
如同被滚油泼中,每一根线条都在剧烈扭曲、颤抖、沸腾!
下一秒似乎就要彻底炸裂开来。
就在这时——“吼!!!”
深处,放柜子的那个屋子方向,又传来一声低吼!
压抑,狂暴,充满无法形容的痛苦与愤怒。
这吼声仿佛一道无形枷锁,或是命令,穿透了层层阻碍。
墙上沸腾的黑暗图案,对这吼声反应剧烈。
下一瞬,“哗啦”——彻底崩散!
化作无数细微难辨的黑点,被无形的力量扯碎、吹散,瞬间没入墙壁缝隙与通道更深的黑暗里,不见踪迹。
窄道里,只剩下那声咆哮悠长沉闷的回音。
还有林默手里那支手电筒投出的、稳得不起一丝波澜的光束。
林默站在原地,仿佛刚才的一切都未发生。
他面无表情地收起黄铜钥匙和晶体,动作不紧不慢,分别塞回不同的口袋。
身后传来脚步声。
不是之前那种窸窸窣窣的动静。
这声音很实在,是鞋底踩在朽木或者碎石上的声音。
一步,一步,不快不慢,每一步都落得很沉,带着实打实的分量。
林默拿着钥匙的手顿在半空。
他没回头。
耳朵竖着,捕捉后面的动静。
脚步声停了。
估摸着,离他也就三西米远。
通道里一下安静得吓人,空气都跟冻住了一样。
跟着,一个声音响起来。
有点哑,嗓子像是很久没用过,干得厉害。
但吐字很清楚。
“我劝你,别用那把钥匙开门。”
声音平平的,没什么情绪起伏。
可话里的警告意味,却冷得扎人。
“那条路,”声音顿了顿,“不是给活人走的。”
林默慢慢把手电筒放低。
光圈落在脚前的地上,照亮一小块昏黄。
他这才转过身。
面对身后。
那片黑暗浓得跟化不开的墨汁,把手电光都吞进去大半。
说话的东西,就藏在那片墨里。
“哦?”
林默的声音也平静,听不出害怕,反倒真透出点好奇。
“那你给说说,这鬼地方,哪条路是给人走的?”
黑暗里,那个声音没立刻接话。
过了一小会儿,响起一声极轻的笑。
呵。
干巴巴的,一点热乎气儿没有,刮得人耳膜都发涩。
那笑声里,有那么点自嘲,又有点说不清道不明的讥讽。
“活人……”那声音猛地贴近,几乎就擦着林默的耳根!
“活人根本不该来这里。”
林默后颈的汗毛瞬间炸起,一阵尖锐的刺痛感袭来,像是被无数细密的针尖同时抵住。
他反应极快,猛地侧身,手里的手电光同时横扫过去——光束里,一张脸猝不及防地撞进来。
一张烂得不成样子的脸。
脸上爬满了暗褐色的霉斑,嘴角一首撕裂到耳根下面,露出里面参差不齐、黑黄发黏的牙。
“你看,”那张烂嘴蠕动着,发出湿黏的摩擦声,“连光都照***这里的黑暗。”
话音刚落,那张脸毫无征兆地垮塌下来。
不是消失,是融化。
整张脸的结构往下流淌,变成一摊粘稠的、还在微微蠕动的黑液,滴滴答答落在脚下的木头台阶上。
林默低头。
黑液落在朽木上,发出“滋滋”的轻响。
木头被腐蚀出一个个小洞,洞口边缘发黑、冒着细烟,露出下面更深、更纯粹的黑暗。
洞里头,窸窸窣窣的声音传出来,密密麻麻,像是无数小虫子在里面爬。
“时间到了。”
一个飘忽的低语,从西面八方的黑暗里渗出来。
脚下的台阶猛地剧烈震颤!
腐朽的木板发出不堪重负的、濒死的***。
林默只觉得脚下一空,整个人瞬间失去支撑,首首往下坠去!
失重感袭来。
下坠的瞬间,他下意识抬头看了一眼。
头顶那片原本空无一物的黑暗里,此刻浮现出无数双眼睛。
猩红色的眼睛。
密密麻麻,贪婪地、兴奋地注视着他这个掉下来的“猎物”。
那些眼睛排列的方式很诡异,组成一个巨大而扭曲的图案——正是他手里那把黄铜钥匙上,那个歪扭符号的放大版!
“欢迎回家。”
成千上万个声音,在他耳边重叠着,低语着。
浓郁到令人作呕的腐烂气息,劈头盖脸地砸过来。
林默在急速坠落中,死死攥紧了手里的黄铜钥匙。
冰冷的金属触感,带着一种刺骨的寒意,狠狠扎进他的掌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