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讨厌她,于是她划坏了我的脸、抢走了我的孩子。
从此她不再是一个长得像我的替代品,她成为了我。
可我不是故事里那个真正的白月光。
我也只是宛宛类卿而已,我累了,为了摆脱一切,我承认是我杀了白月光。
可当我的寝殿烧起来的时候,那个男人却在在火光之外嚎啕大哭。
我闻到了我身上传来的焦臭,我笑了,我终于不用再像谁了,我说:“萧锦安,把她当做我吧,她一辈子都是我的替身。”
1.萧锦安出征的第二个月,我发现我已怀孕三月有余。
他写信回府,嘱托我不必忧虑,安心养胎。
我捏着他的信生下了一个粉雕玉琢的女孩,因是在我思念夫君的心情中降生的,我给她取名“念念”。
念念一岁时,萧锦安身披战甲,携众将士浩浩荡荡地回了京。
回太子府的时候,他还带了一个长相与我有几分相似的小乞丐。
萧锦安抱着我,亲吻我的头发,他说:“云卿,涧涧性子最是温和,又与你长相相似,咱们就称她是你的庶妹,叫她做侧妃好不好?”我不回答,只想起与萧锦安初遇时他负手而立的英俊模样。
我说:“殿下,念念一岁了,臣妾一直在教她叫爹爹呢。”
我的反对并没有发挥作用,林涧涧还是改姓宋,以我家养在京外的庶女身份成了萧锦安的侧妃。
林涧涧一改他在萧锦安面前畏手畏脚的可怜模样,趾高气昂地站在我面前。
“宋云卿,枉你为堂堂太子妃,还是宋府嫡女,怎的就收不住殿下的心呢,连我一个小要饭的都拦不住?”我端着茶杯抿了一口,不紧不慢地开口:“林涧涧,你既知身份难登大雅之堂,就少说些罢,本宫忧心这话白白污脏了殿下亲生的小郡主。”
林涧涧并不恼,她眨了眨那双有我七分神韵的眼睛,像是发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宋大小姐,您不会真以为您那没根儿的小丫头能成事吧。
我若没记错的话,锦安似乎就只去看望了那丫头一次?也不是我笑话,但您院里这小玩意儿,实在是半点用都没有。”
我不允许有人伤害我的念念,哪怕是言语上的轻佻也不行。
我让人押住她,在院子里生生掌了二十个嘴。
林涧涧顶着红肿的脸颊哭哭啼啼了半个时辰才走,但萧锦安的人却来得比我想象的要快,他们带走了我院里的几个婢女,押过林涧涧的砍断双手,掌嘴的那个直接杖毙。
他这是要打我的脸了。
2.和萧锦安的初遇是在我十四岁那年。
我爱荡秋千,他说以后每天他都陪我荡秋千。
我们成婚后,他在太子府的花园里扎了个秋千,那儿是整个花园里风景最好的地方,秋千高高荡起的时候,是我离那澄澈蓝天最近的时刻。
采荷说,林涧涧现在每日都在那秋千上玩。
采荷气得嘟囔:“太子殿下明知道那是他给娘娘您扎的秋千,竟也不拦着那小要饭的,就许她在那里撒野。”
我捏了捏念念的脸,问她:“娘亲带念念去荡秋千好不好?”念念只有一岁,不会说话,只懂得拍着手笑,她也知道那是娘亲最爱的秋千。
是,林涧涧也该知道,那是我最爱的秋千。
“宋云卿,他们不都说你喜欢荡秋千吗?怎的这些日子都不见你呢?”林涧涧坐在秋千上,两只脚一晃一晃,心情很愉悦的样子。
采荷上前一步,并无好气:“宋侧妃,我们娘娘是主位,您见到主位应该立刻下来跪拜才是。”
林涧涧不屑地拢了拢头发,抬起下巴指了指我怀里抱着的念念。
“那就先论辈分,劳烦那没根儿的小崽子先跪拜跪拜我吧。”
“大胆!”我厉声呵斥,抱着念念的手臂都气得微微发抖。
念念从未听过我如此大声,此刻被我吓得哭了起来。
“何事喧哗?云卿,你是主位,又带着孩子,这么发火会吓着念念。”
我回头,看见萧锦安负手走过来,嘴里说着安慰我的话,眼神里却全是对林涧涧的关心。
我晓得,他是来替林涧涧撑腰了。
林涧涧早已跪在地上小声啜泣,与我几分相似的那张脸上挂满了泪水,一副我见犹怜的可怜模样。
“殿下,奴家是腌臢出身,不懂得这京城里的规矩。
只是方才云卿姐姐非要让我向她怀里抱着的小郡主行跪拜礼,奴家虽不懂什么跪拜不跪拜,却也实实在在觉得被折损了。
殿下,这天底下哪有让长辈跪拜晚辈的道理,京城中就真有这样的规矩吗?”采荷瞪圆了双眼,张嘴就要反驳她。
我拉住采荷,摇了摇头。
没必要的。
正如我所料,萧锦安上前扶起抽泣不止的美人,搂在了怀里。
“云卿啊,念念还小,论尊卑,涧涧到底也是她的庶母,你又是涧涧名分上的嫡姐,做姐姐的该不要多加刁难才是。”
心底里的悲伤与寒意席卷全身。
萧锦安并非不知事情的真相,他只是不愿意生事罢了。
我盯着萧锦安怀中梨花带雨的林涧涧,只觉得这花园里的景色都太过陌生,明明是春日,却不见成婚那年开满的花。
“臣妾不是林涧涧的嫡姐,林涧涧也不配姓宋,臣妾嫌恶心。
叫她以后少在念念跟前张嘴说话,我怕熏着孩子。”
说完,我便抱着念念离开,身后是林涧涧越来越大的哭声。
“差人明早就把这秋千拆掉。”
我吩咐采荷。
采荷正欲劝阻,看着我的脸,却又沉默了下来,只轻轻地应了一声。
3.数月过去,林涧涧终究还是犯错了。
听说是她对萧锦安说她不喜欢自己的眼睛。
可笑,萧锦安能将她带回来就是因为那双与我神似的眼睛。
萧锦安宿在了我的寝殿,我不多说什么,只轻轻抱着他,感受着他怀中陌生的温度。
我们的日子似乎又回到了他出征前的模样,平淡、温暖、透着安定的幸福。
我喜欢日日变着花样为他做他爱吃的饭菜,他每样菜都尝一口,赞我的厨艺越发精进了。
而萧锦安喜欢捏念念的小脸,再逗她咯咯笑。
他对念念说:“念念的眼睛真像你娘亲。
像娘亲好啊,娘亲漂亮,念念也漂亮,是不是?”我闻言一怔,心中陡增一缕悲伤。
我伸手环抱住他的后背,他的手轻轻摩挲着我的手臂,我把头靠在他的背上,听得到他胸腔里传来的心跳。
他说:“念念,叫声锦哥哥好不好?”我笑了。
我说:“殿下,您叫错了。
念念是咱们女儿的名字,臣妾叫宋云卿。”
萧锦安像是听到了什么骇人的故事,脊背一僵。
他伸手拿开我环抱着他的胳膊,转身躺在了塌上,闭着眼,不再说话。
我没有哭,只是吹熄了灯,合衣静静躺在他身侧。
一夜无眠。
萧锦安连着五日宿在我院里,这五日像是严冬里终于放晴的暖阳,让我打心底里觉得舒服。
而我却无论如何都没有办法抑制心里隐隐的担心和害怕。
这样的暖阳还能持续几日呢?第六日,萧锦安没再来陪我。
采荷说,林涧涧有孕了。
4.府里上下忙碌了起来,林涧涧即将临盆。
生产那日,她的哭叫声听得令人心颤,萧锦安更是伏在床边全程陪伴。
我在我的寝殿里抱着念念,我对念念说:“娘亲生你的时候也像这样哭过,那时爹爹并不在府里,娘亲哭累了就晕过去,醒来后就继续哭。”
念念已**岁,懂得说几个简单的词。
“爹爹坏,念念亲亲娘亲。”
念念抱住我的脖颈,亲了亲我的脸颊。
我紧紧抱住她,眼泪却失了控一般地流。
我说好念念,娘亲一生都守护你。
天光微亮的时候,林涧涧终于停止了哭叫,她也生了个女孩儿,萧锦安给那女孩起名叫玥儿。
我说玥字好啊,寓意掌上明珠。
采荷撇撇嘴说:“一个庶女,还掌上明珠。
也没见殿下怎么把咱们的嫡亲的念念小郡主当成宝贝。”
我不言语,采荷立马跪下磕头。
我叹了口气,只说:“你起来吧,我晓得的,你没说错。”
清晨,那边传话来,称林涧涧因为产后虚弱晕过去了,太子殿下已将宫里在值的太医传了个遍。
我到底是对她还有几分怜悯,把熟睡的念念交给奶娘后就去了她的寝殿。
到院子门口,见来来往往的产婆和婢女。
萧锦安盛怒的声音从里面传出来:“本王要你们有什么用!救不了侧妃,本王要你们偿命!”我静静地走进去,拉住了萧锦安的手。
我说:“殿下,臣妾当年生产,也似这般晕厥不醒过。
当年是采荷连夜赶了几十里路,才从京郊的名医那求来了药方。
臣妾已把药方带来,采荷已着人去抓药煎药了。”
萧锦安一把抱住我,他的手臂在微微颤抖。
他哭了,像个孩子。
他说:“云卿,你知道的,我不能没有你和涧涧。”
我抚上他的背,我轻轻开口:“是啊,臣妾知道的。”
5.许是因为我的药方救活了林涧涧,萧锦安照顾那母女俩的间隙还能来我的院里陪我吃顿饭,或是教念念说几句话。
我知道,他是感激我。
其实他要救的也不是林涧涧,他只是想救下林涧涧的那张脸。
我是想向林涧涧暗示些什么的。
然而林涧涧不出几月就意识到了。
她跪在我膝下,哭得肝肠寸断。
“云卿姐姐,从前是奴婢不懂事,仗着与您长相有几分相似,就多次对您出言不逊,冒犯了您,还请您大人有大量,原谅涧涧。
涧涧从今往后不想再奢求什么太子殿下的宠爱,涧涧不想再被当成替代品了。
如今我只想好好照顾我的玥儿,只求太子妃娘娘能开恩庇护我们母女。”
我有些诧异,想让她起来,却不知她话里到底是想求我庇佑她什么。
她正哭着,一个脸生的婢女来请采荷跟她去一趟书房,说太子有要事询问。
林涧涧的哭声小了些,我心知是她高傲,不想让奴才们看见她这幅模样。
采荷犹豫着不愿去。
一则太子从未这样召见过采荷,二则因我不喜吵闹,这院子里除了采荷也就只有两个婢女,偏巧今日那两个丫头上街采买去了,采荷一走我身边就没了人。
我望着林涧涧颤抖的肩膀,还是让采荷跟着去了。
采荷也是奴才,有她在这里看着,林涧涧想必也是不舒服的。
待采荷关上门离开,我站起来走上前去扶起了林涧涧。
我说:“你也是个可怜的,今日你若是诚心想要个安稳,我也不怕你知道多的事。
你可知你的长相并非只是与我相似......”“去死吧!”林涧涧骤然扑过来,我只觉右脸一阵剧痛,衣襟上已满是鲜红。
惊惧、不甘、悔恨。
我终于晕了过去。
6.林涧涧被禁足了,也许是碍着那未满半岁的玥儿,萧锦安并未夺去她侧妃的位置。
想来也是,已经毁了一张脸,另一张无论如何也不能再失去了。
念念日日都哭,吵着要见娘亲,萧锦安日日都抱着她哄,奈何念念并不甚与他亲近,他也只能是束手无策。
几十天里,萧锦安遍求名医,得到的答复却只有一个:太子妃的面容已毁,绝无恢复之法。
这么多天过去,我早已经不再难过,只觉得解脱,我终于不用再顶着这张脸冒充什么人了。
但我仍然流下了眼泪,不知是为我这张脸的结局,还是为我这个人的一生。
我想起我与萧锦安成婚的那夜,他牵着我的手,唤的却是“念儿”。
萧锦安伏在我的床边,他伸手擦去了我眼角残留的泪痕。
“云卿,你不要哭,你的眼睛没有受伤,你不要掉眼泪好不好?”他问得关切,我却觉得悲伤得可笑。
我终于说出了我一直想说的话:“萧锦安,你为什么就忘不掉江念呢?”萧锦安愣住了。
我苦笑着。
“萧锦安,我不是江念。
江念早就死了,她早就被人掐死了。
我知道,你娶我只是因为我的眼睛像她。
可是现如今我的面容已经被毁了,你也已经有了新的替代品,今后你不要再来找我了,我想做我自己,我想好好照顾我的孩子。”
萧锦安站了起来。
他用我从未见过的眼神看着我,他沉默了许久,像是在生气,又像是在难过。
最终他说:“太子妃惊惧过度,不适合见人。
自今日起,太子妃就好好在这院子里养病,非本王命令,任何人不得打开院门。”
他走了。
去了林涧涧的院子。
我终于可以不用管这双眼睛,终于可以放声大哭。
采荷跪在我的塌前,陪我一起哭。
我说,采荷,我年少时的情爱结束了,彻底结束了。
我不要再喜欢萧锦安了。
我终于可以不用在意他记忆里的江念是否性情安静,我终于可以为我自己而活,活成我自己的样子了。
我再也不要扮成一个与我素不相识的人,并以此去讨好我爱的人。
7.被禁足的日子并不无聊,采荷日日跟我讲着院里的花如何开了又谢,念念也学会了几首简单的小曲。
我听着她们的声音,感受到心底里的快乐。
我从未觉得我的人生如此轻松过。
我是采荷服侍多年的小姐,也是念念最依赖的娘亲。
我是宋云卿,不再是他记忆里那个温柔娴静的江念。
我开始学着种花,刚开始总是笨手笨脚的,泥巴星星点点沾了我一脸,采荷便颇具得意地笑我。
我也不急,只趁着她得意把泥点甩在她洗了多次的衣裙上,她恼着大叫,又抹了我一身污泥。
念念拍着手笑,说娘亲和采荷姐姐变成脏脏泥人啦。
我终于放声大笑。
我抬头,看见天空好蓝。
江念最是温柔,她才不会像我此刻这样以玩泥巴为乐。
我拉起采荷的手,兀自说着:“昨夜你与我说的事,我全想明白了。
我不觉得她可恶,只觉得我可悲。
我当了一生的替代品,现如今身边却只剩下你和念念。
我不想淌什么浑水,只想平平安安地了却此生。”
采荷笑得明媚:“小姐想做什么都好,采荷一直都陪着小姐和小郡主,咱们都开开心心就最好了。”
我望着她花儿一样的面孔,伸出手刮了一下她的鼻尖,心中却涌上一阵哀伤。
“采荷,早知有今日这样的境遇,我应该早些为你寻个良人、送你出嫁的。
何必与我在这院里荒度余生。”
采荷笑着,说一辈子都不要嫁人。
林涧涧的人就在这时突然闯进来。
“采荷何在!你好大的胆子,竟敢谋害太子侧妃和小郡主!太子殿下命我们来捉拿你,速速跟我们去前殿!”我死死挡在采荷前面,却被侍卫一把推开。
念念吓得放声大哭。
采荷一边被拉扯着拖出院门,一边高声叫骂着林涧涧。
我听到采荷喊的最后一句话是:“小姐,带着小郡主好好活下去。”
8.采荷被处死后,人人都说那冷院里被禁足的太子妃疯了。
我日日在院门口抱着念念哭。
我说采荷姐姐呢?她去采荷花啦,采来荷花给念念玩。
念念日日哭,许是被我吓的。
我扯着院门口的侍卫问个不停,我说采荷究竟犯了什么错?侍卫被我烦得实在没办法,只说是林涧涧母女的饭食里被掺进了毒物,虽未真的吃下去、酿成什么祸事,却引得萧锦安大怒,命人两日之内一定要查出下毒之人。
此命刚下,就有婢女去报,说亲眼看到太子妃身边的采荷把什么东西倒进了侧妃的饭菜里。
我又笑又哭。
我说采荷啊,他们甚至都不愿意再多调查一日。
我说,采荷,你该早早嫁人的。
侍卫说:“快去禀报太子殿下,太子妃疯了。”
当日,林涧涧就派人来把念念抢走了。
她说,太子妃疯疯癫癫,不适合抚养郡主。
我什么都没有了。
空荡荡的院子里只剩下我一个人。
我扯着念念的半截袖子哭得撕心裂肺,哭到萧锦安都来看我了。
他紧紧抱着我。
他说:“云卿,不哭了。
好云卿不哭了,哭坏了眼睛可怎么好。”
我的眼睛,他还是只心疼我的这双眼睛。
我这双与江念像极了的眼睛。
我双手环上萧锦安的腰,把脸埋进他的肩窝。
他轻轻拍着我的背,像是在安抚小孩子。
是啊,江念死的时候也不过还是个小孩子。
我想起了采荷被抓走的前一夜她与我说过的话。
我将他抱得更紧。
“萧锦安,你知道江念到底是被谁杀死的吗?”我的手臂环抱着他,他的脊背明显有一瞬间的僵直。
不等他答复,我自顾自再次开口。
“你一定怎么也猜不到,当年那个温柔娴静的江念,是被我亲手掐死的。
只有掐死她,我才有机会被你看见,我才有机会嫁给你啊。
你知道吗?我掐死她的时候,她那一双眼珠子几乎要掉出来了。
所以啊,以后别再说我的眼睛像她了,本宫的眼睛可好好的在眼眶里待着呢。”
我被狠狠摔在地上,萧锦安的面孔惊惧狰狞到有些滑稽。
我哈哈大笑起来。
我说:“像当年我掐死江念那样,来掐死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