雾城的空气，即使在初秋，也总带着一种粘稠的湿冷，像一块擦不干净的旧玻璃，模糊了远处霓虹的轮廓。
林默坐在他那间租来的、堆满了各种电子设备和杂乱纸张的小公寓里，唯一的光源是面前三块并排的显示器屏幕，幽幽的蓝光映着他略显疲惫却异常专注的脸。
耳机里流淌出的，是经过降噪处理依然显得嘈杂的背景音——车辆驶过湿漉漉路面的嘶嘶声，模糊不清的人声交谈，还有一阵阵忽远忽近、像是老旧收音机信号不良的电流杂音。
这是昨晚他在城西“迷途巷”深处录制的环境音。
他拖动鼠标，将一段明显是脚步声加快播放，又调慢，反复几次，试图剥离出里面是否夹杂着不属于人类的、更轻更飘忽的响动。
“怎么样？”
旁边传来一个声音，带着点刚睡醒的沙哑。
夏楠揉着眼睛，从一张堆满了拆开的主板、缠绕的数据线和几包空薯片袋，的折叠行军床上坐起来，顶着一头乱糟糟的卷毛。
“‘无面乘客’的‘实况录音’搞定了？”
林默摘下一边耳机，没回头，手指还在音频编辑软件的波形图上滑动。
“背景太杂了。
凌晨两点，那鬼地方居然还有醉鬼在嚎。”
他语气平淡，听不出多少抱怨，更像是在陈述一个需要解决的技术难题。
“我加了点低频混响，突出了一下那种…空洞感？
你听听。”
他把耳机抛给夏楠。
夏楠接住，熟练地戴上，眉头很快皱了起来。
“默哥，你这‘空洞感’加得有点过，听着像恐怖游戏音效库首接扒下来的。
太假了，老听众一听就知道是后期。”
他手指在键盘上飞快敲击，调出几个插件，“得自然点，让杂音本身营造压迫感。
喏，这样…保留环境音的颗粒感，但把某些频段稍微压一压，突出那点若有若无的…风声？
或者地铁隧道深处传来的那种回响？”
屏幕上的波形图随着夏楠的操作微妙变化。
林默重新戴上耳机，仔细听了片刻，嘴角终于向上扯了一下，一个介于满意和无奈之间的弧度。
“行，技术宅拯救世界。
就按你的来。”
他拿起桌角一个印着卡通骷髅头的马克杯，灌了一口早己冷掉的速溶咖啡，苦涩感首冲喉咙，却也让他精神微微一振。
“文案我写好了，你看看。”
夏楠凑到中间的显示器前，屏幕上是一篇即将发布在“默语怪谭”播客主页和各大自媒体平台的文稿，标题赫然是：《午夜幽灵？
雾城13路末班惊现“无面乘客”！
独家实地探秘实录！
》“嘶…”夏楠吸了口气，“默哥，这标题…一如既往的UC震惊部风格啊。
‘独家实地探秘实录’？
咱昨晚就在巷子口蹲了俩小时，录了点风声和野猫叫，连公交站牌都没靠近。”
“流量密码，懂不懂？”
林默点开一张处理过的、色调阴森压抑的公交站台夜景图，“故事的核心是‘传说’，不是‘真相’。
我们要做的，是把收集到的碎片——那些目击者的只言片语、网络上语焉不详的帖子、还有昨晚那点‘氛围’——编织成一个足够吸引人点进来的‘可能性’。”
他指了指文稿中特意标红加粗的一段：“看，‘多位匿名网友声称，在凌晨1点后的13路末班车上，曾见过衣着老旧、面部一片模糊的乘客，无声无息地出现，又无声无息地消失。
本报导团队深入调查，获取关键线索…’ 关键线索是什么？
就是我们‘可能’录到的奇怪声音和你处理后的‘氛围感’。
这就够了。”
夏楠推了推鼻梁上的黑框眼镜，镜片后的眼神透着程序员特有的务实和一丝不以为然：“小心玩火。
上次‘哭泣雕像’那期，被人家公园管理处发律师函警告‘散布谣言、扰乱公共秩序’，忘了？”
“那叫热度。”
林默不以为意，熟练地操作着，将处理好的音频片段拖入编辑轨道，配上低沉悬疑的背景音乐，“没热度，我们吃什么？
靠你修电脑还是我写软文？”
他点了根烟，劣质烟草的味道在狭小的空间里弥漫开来，混杂着电子设备散热和外卖盒的油腻气息。
“再说了，雾城这地方…你待久了不觉得吗？
空气里都飘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味道。
这些都市传说，未必全是空穴来风。
万一…这次是真的呢？”
他吐出一口烟圈，目光落在屏幕上那张阴森的公交站图片，眼神深处，那点被疲惫掩盖的好奇心，如同灰烬下的火星，微微闪烁了一下。
夏楠没再反驳，只是默默地把空调温度调低了一点。
公寓窗外，雾城的天色愈发阴沉，铅灰色的云层沉沉地压着高楼的尖顶，仿佛随时会滴落下粘稠的墨汁。
城市的喧嚣隔着玻璃传来，却像隔着一层厚厚的毛玻璃，模糊而遥远。
他重新坐回自己的位置，手指在键盘上敲打，为即将发布的播客搭建自动推送程序。
屏幕上，一行行代码飞速滚动。
“对了，”林默像是想起什么，从一堆打印出来的论坛帖子截图里抽出一张，上面是一个模糊不清、像是用手机匆忙拍下的公交车内部照片，角落的座位上，确实有一团难以分辨轮廓的、颜色深沉的影子。
“这个ID叫‘夜行拾荒者’的网友，坚持说他上周亲眼所见。
描述的细节…有点意思。”
夏楠瞥了一眼：“‘面部不是戴面具，而是像融化的蜡，一片平滑的空白’？
‘车厢里温度骤降，明明关着窗却有穿堂风’？
还有‘感觉它在看你，但你找不到它的眼睛’？”
他摇摇头，“心理暗示加集体幻觉的经典模板。
默哥，你职业病又犯了，总想从里面抠出点‘真实’来。”
“或许吧。”
林默掐灭烟头，将那张截图钉在身后一块己经贴满了各种剪报、照片和潦草笔记的白板上。
白板中央，用红笔画了个醒目的问号，旁边标注着“13路末班 - 无面乘客”。
“但你不觉得，正是这些‘模板’，构成了这座城市皮肤下的另一张脸吗？
光怪陆离，真假难辨。
而我们…”他顿了顿，看着屏幕上编辑完成的播客文件，“就是试图去描摹这张脸的人。”
他点击了“上传”按钮。
“默语怪谭第47期：雾城暗影之无面乘客，上线。”
屏幕显示上传成功。
林默靠在椅背上，长长舒了口气，目光却不由自主地再次飘向白板上那张模糊的照片。
窗外的城市华灯初上，霓虹的光芒努力穿透越来越浓的雾气，在玻璃窗上投下扭曲变幻的光影。
公寓里只剩下机箱风扇的低鸣和夏楠偶尔敲击键盘的清脆声响。
一种难以言喻的、混杂着疲惫、期待和一丝莫名寒意的寂静，悄然笼罩下来。
仿佛在按下“上传”键的瞬间，某个沉睡在都市传说阴影里的东西，被轻轻唤醒，将无形的触须，悄然探向了这个堆满电子垃圾的小小巢穴。
林默下意识地摸了摸后颈，那里不知何时起了一层细微的鸡皮疙瘩。
他甩甩头，把这归咎于空调太冷和咖啡因过后的虚脱。
只是，当他关掉编辑软件，房间彻底陷入主屏幕幽幽的蓝光中时，眼角的余光似乎瞥见，白板上那张模糊照片里，那片代表“无面乘客”的深色阴影，似乎比刚才…更浓郁了一丝。
他猛地回头，死死盯住照片。
一切如常。
打印纸的纹理清晰可见，那团阴影依旧模糊不清，静静地贴在惨白的背景板上。
“啧。”
林默自嘲地低骂一声，关掉了显示器电源。
房间瞬间被窗外的城市微光填充，光影在他脸上切割出明暗的界限。
“睡了。”
他对夏楠说，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干涩，“明天…或许该去13路终点站看看。”
夏楠没有回头，只是含糊地“嗯”了一声，手指依旧在键盘上飞舞，屏幕的冷光映亮了他镜片后专注的瞳孔，也照亮了他身后墙壁上，一个被设备线缆半遮半掩的、造型奇特的小型信号接收器。
接收器顶端，一颗平时几乎不亮的红色指示灯，此刻正以极其微弱、几乎无法察觉的频率，极其短暂地，闪烁了一下。
像黑暗中，什么东西无声的回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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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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房间瞬间被窗外的城市微光填充，光影在他脸上切割出明暗的界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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