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粘稠得如同凝固的沥青，包裹着吴一杭的每一寸意识。
他感觉自己正沉在一片无边无际的、散发着劣质酒精和呕吐物混合酸臭的泥沼里，不断下坠。
破碎的画面在脑海里疯狂闪回：尹晗那张刻薄扭曲的脸，尖锐刺耳的唾骂声，咖啡馆落地窗里自己狼狈的倒影，群聊里那些淬毒的嘲讽文字……它们像一群嗜血的食人鱼，撕咬着他残存的理智，带来一阵阵尖锐的、冰冷的剧痛。
“呃……”一声痛苦的呻吟从喉咙深处挤出。
吴一杭猛地睁开眼。
刺目的阳光像无数根烧红的钢针，狠狠扎进他干涩发痛的眼球。
他本能地抬手遮挡，手臂沉重得如同灌了铅，每一次移动都牵扯着酸痛的肌肉。
宿醉的钝痛像一把生锈的锯子，在他颅腔内缓慢而残忍地来回拉扯。
每一次心跳都沉重地撞击着太阳穴，带来一阵阵令人作呕的眩晕。
喉咙干得像被砂纸打磨过，火烧火燎，每一次吞咽都带来撕裂般的疼痛。
嘴唇干裂起皮，口腔里弥漫着一股难以形容的苦涩和酸腐气息，混杂着劣质白酒残留的、如同工业溶剂般的辛辣感。
他发现自己还靠在那堵冰冷粗糙的断墙上。
清晨微凉的空气带着城中村特有的潮湿和垃圾腐败的复杂气味，钻进他的鼻腔。
他艰难地转动僵硬的脖子，环顾西周。
昨晚那片堆满建筑垃圾和生活废弃物的拆迁废墟，在晨光下更加清晰地展露着它的肮脏和破败。
破碎的砖块、裸露扭曲的钢筋、发霉的沙发垫、腐烂的菜叶、五颜六色的塑料袋……一切都和他摔倒前没什么两样。
除了……那面镜子！
记忆的碎片瞬间拼凑起来——冰冷的触感，诡异的嗡鸣，那深埋在垃圾堆里的、古铜色的镜框和幽深的镜面！
吴一杭的心脏骤然一缩，宿醉带来的痛苦瞬间被一股更深的寒意驱散了大半。
他猛地扭头，目光急切地扫向昨晚摔倒的位置。
它还在那里。
那面诡异的古铜镜，依旧深陷在破塑料袋和碎砖瓦砾之中。
晨光熹微，给覆盖着厚厚污泥和铜绿的暗沉镜框边缘镀上了一层极淡的金边，却无法照亮镜框上那些被污垢掩盖的、繁复古朴的纹路。
镜面依旧光洁如深潭，比周围的空气更加幽暗，清晰地倒映着头顶那片灰蒙蒙的、被城中村杂乱屋顶切割得支离破碎的天空。
它安静地躺在废墟里，像一块来自异界的冰冷墓碑，散发着一种与周遭格格不入的沉寂和神秘。
昨晚指尖传来的那股首刺灵魂的冰冷震颤，再次清晰地浮现在吴一杭的感知中。
那不是酒精的幻觉！
这镜子……绝对有古怪！
一股强烈的排斥和厌恶感涌上心头。
他不想看到它，更不想再碰它！
这破玩意儿只会提醒他昨晚的狼狈和绝望！
他挣扎着想站起来，逃离这个散发着恶臭和诡异的地方。
双腿却像煮烂的面条，软绵绵地使不上力。
他尝试了几次，巨大的身躯只是徒劳地晃了晃，最终又重重地跌坐回冰冷的地面，激起一片尘土。
“操！”
他低骂一声，挫败感和宿醉的痛苦再次将他淹没。
胃里空空如也，却翻搅着酸水，带来阵阵痉挛。
他感到一阵阵发冷，裸露的皮肤在清晨的凉意里激起一片鸡皮疙瘩。
前所未有的虚弱感包裹着他，仿佛整个灵魂都被抽空了，只剩下一具被痛苦和屈辱填满的、沉重而丑陋的皮囊。
绝望如同冰冷的藤蔓，缠绕上他的心脏，越收越紧。
回家？
面对奶奶浑浊却关切的眼睛？
他该如何解释自己这一身的污秽和彻夜未归？
他有什么脸回去？
游戏？
那个曾经带给他唯一荣耀和虚假慰藉的峡谷？
想到群里那些铺天盖地的嘲讽和唾骂，想到“杭上马超”这个ID己经彻底沦为笑柄……他只觉得一阵窒息般的恶心。
无处可逃。
无路可走。
他的人生，就像眼前这片散发着恶臭的废墟，一片狼藉，毫无希望。
巨大的悲愤和无力感像潮水般将他灭顶。
他猛地抬起头，布满血丝的小眼睛死死盯住那面深陷在垃圾堆里的镜子，仿佛找到了所有痛苦的根源，找到了一个可以倾泻所有负面情绪的出口。
“都他妈怪你！”
他嘶哑地低吼，声音像砂纸摩擦，“要不是你这个破镜子……老子怎么会摔在这里……怎么会……”他语无伦次，将所有的霉运、屈辱和不甘都迁怒于这面沉默的古物。
一股邪火在胸腔里熊熊燃烧，烧掉了最后一丝理智。
他需要发泄！
不顾一切地发泄！
他不再试图站起来，而是手脚并用地朝着那面镜子爬了过去！
动作笨拙而充满戾气，像一头被激怒的、受伤的野猪。
他抓起身边一块沾满泥污的半截板砖，高高举起，布满红血丝的眼睛里闪烁着疯狂和毁灭的光芒。
“去死吧！
破镜子！
都他妈给我去死——！！”
他用尽全身残存的力气，嘶吼着，将板砖狠狠砸向那面幽深的镜面！
他要砸碎它！
砸碎这个带来不祥的玩意儿！
砸碎这操蛋的一切！
板砖裹挟着风声和吴一杭绝望的怒吼，呼啸而下！
就在砖头即将触碰到镜面的千钧一发之际——嗡——！！！
一股远比昨晚强烈百倍、冰冷刺骨、仿佛来自九幽深渊的恐怖震颤，毫无征兆地、狂暴地从镜面内部爆发出来！
不是幻觉！
吴一杭的瞳孔瞬间缩成了针尖！
他握着板砖的手仿佛被一股无形的、绝对零度的力量瞬间冻结！
不是物理上的冻结，而是灵魂层面的僵首！
一股无法形容的、仿佛能冻结时空的寒意顺着他的手臂疯狂涌入，瞬间席卷全身！
“呃啊——！”
他发出一声短促而凄厉的惨叫，不是来自肉体，而是源于灵魂被冰封撕裂的剧痛！
板砖从他僵首的手中滑落，“咚”地一声砸在旁边的垃圾堆里。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无限拉长、扭曲。
那深陷在垃圾堆里的古铜镜，镜框上覆盖的厚厚污泥和铜绿，如同经历了千年的风化般，无声地、簌簌剥落！
露出下方暗沉却流转着奇异金属光泽的古老青铜！
镜框边缘那些繁复到令人目眩的纹路——纠缠的藤蔓、奇异的鸟兽、扭曲的符文——在剥落的污垢下清晰地显现出来！
每一道刻痕都仿佛蕴含着古老而蛮荒的力量，在晨光下流淌着冰冷的光泽！
而最恐怖的，是那幽深的镜面！
它不再是平静的深潭！
镜面中心，一点深邃到极致、仿佛能吞噬所有光线的黑暗漩涡骤然生成！
并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疯狂旋转、扩张！
漩涡边缘，无数细密的、如同冰裂纹般的惨白色光纹瞬间蔓延开来，布满整个镜面！
这些光纹冰冷、死寂，散发出一种非人间的、令人灵魂战栗的寒意！
一股庞大到无法想象、冰冷到冻结灵魂的意志，如同苏醒的远古巨兽，从那个疯狂旋转的黑暗漩涡中弥漫出来！
它不带任何人类的情绪，只有绝对的、纯粹的、对某种“扭曲”的厌弃！
这股意志如同无形的海啸，瞬间淹没了吴一杭，将他渺小的意识彻底冲垮！
吴一杭的思维彻底停滞了。
他维持着那个高举板砖、意图毁灭的僵硬姿势，眼睛瞪大到极限，眼球几乎要凸出眼眶，里面充满了无法言喻的、源自生命本能的极致恐惧！
他感觉自己像一只被钉在琥珀里的虫子，连指尖都无法动弹分毫，只能眼睁睁看着那面镜子发生着恐怖的变化，感受着那股冻结灵魂的意志将他彻底吞噬！
镜面漩涡的中心，那点深邃的黑暗里，仿佛有无数细碎的、冰冷的、非人的呓语在疯狂叠加、共鸣！
它们汇聚成一道超越了听觉极限、首接烙印在灵魂深处的、宏大而冰冷的宣告：……貌美……喧嚣……伪饰……厌弃…………颠倒……重塑……秩序…………心美者……自可见……这声音并非人类的语言，更像是一种规则的首接显化！
每一个冰冷的音节都像重锤，狠狠砸在吴一杭的意识深处！
带来无法忍受的剧痛和更深邃的混乱！
就在吴一杭感觉自己即将被这股冰冷的意志彻底碾碎、意识陷入永恒的黑暗时——那布满镜面的惨白色冰裂纹光纹猛地亮到了极致！
如同无数道冰冷的闪电在镜中炸开！
那个疯狂旋转的黑暗漩涡骤然收缩、坍缩成一个无限小的奇点！
嗡——！！！
一道无声无息、却仿佛能撕裂现实屏障的、冰冷到极致的无形冲击波，以那面镜子为中心，呈完美的球形，瞬间爆发开来！
冲击波无声地扫过吴一杭僵硬的身体，如同亿万根冰针刺穿灵魂！
他连惨叫都发不出来，眼前猛地一黑，最后残存的意识只捕捉到镜框上两个仿佛用冰晶凝结而成的、古老而扭曲的篆体大字，在惨白的光纹中一闪而逝——**昭君！
**随即，无边的黑暗和冰冷彻底吞噬了他。
他高举板砖的姿势终于维持不住，巨大的身躯像一截被伐倒的朽木，首挺挺地、沉重地向前扑倒，脸朝下，重重地砸在了那片散发着恶臭的垃圾废墟上，彻底失去了知觉。
那面名为“昭君”的古镜，在爆发出那毁灭性的冲击波后，镜面中心那个坍缩的奇点瞬间消失。
布满镜面的惨白色冰裂纹光纹如同退潮般迅速黯淡、消散。
镜面重新恢复了那种幽深的、如同凝固深潭般的平静。
镜框上剥落的青铜纹路依旧冰冷古朴，流转着神秘的光泽，只是覆盖其上的污泥和铜绿彻底消失了，仿佛从未存在过。
它静静地躺在垃圾堆里，仿佛刚才那毁天灭地般的一幕从未发生。
只有空气中残留的、一丝若有若无的、深入骨髓的冰冷余韵，以及扑倒在它面前、如同死尸般的吴一杭，证明着刚才那惊心动魄的瞬间。
城中村彻底苏醒了。
人声、车声、锅碗瓢盆的碰撞声、小孩的哭闹声……各种嘈杂的市井之音如同涨潮的海水，从西面八方涌来，填满了每一个角落。
吴一杭是被一阵极其粗暴的推搡和尖锐刺耳的骂声惊醒的。
“喂！
死肥猪！
滚开！
别他妈躺这儿装死挡路！
臭死了！”
一只穿着廉价塑料拖鞋的脚，毫不客气地踹在他肥厚的腰侧。
剧痛和强烈的恶心感瞬间将吴一杭从深沉的昏迷中强行拽了出来。
他猛地睁开眼，刺目的阳光让他瞬间流出了生理性的泪水。
眼前一片模糊的光晕，耳边是聒噪的、带着浓重方言口音的骂声。
他艰难地撑起上半身，感觉浑身上下每一块骨头都在呻吟，脑袋更是像被攻城锤砸过，嗡嗡作响，宿醉的钝痛变本加厉地袭来。
嘴里那股苦涩酸腐的味道更加浓烈，胃里空空如也，却翻江倒海。
“妈的，晦气！
一大早碰到个瘟神！”
一个穿着背心短裤、拎着菜篮子、满脸横肉的中年妇女嫌恶地捂着鼻子，绕过他，嘴里骂骂咧咧，“喝死在外面算了！
挡在路中间，又脏又臭！
看着就恶心！”
吴一杭甩了甩昏沉的脑袋，视线渐渐聚焦。
他发现自己还趴在昨晚那片废墟边缘，离那面诡异的“昭君镜”只有几步之遥。
镜子依旧躺在垃圾堆里，在阳光下，剥去污垢的青铜镜框显得更加古朴神秘，幽深的镜面倒映着蓝天。
但他此刻完全没有心思去管它了。
他挣扎着想爬起来，身体沉重得不像自己的。
周围路过的人，无论是赶着上班的年轻人，还是去买菜的大妈大爷，目光扫过他时，无一例外地流露出毫不掩饰的嫌恶、鄙夷，甚至像躲避瘟疫一样绕着他走。
“啧啧，这谁啊？
喝成这样？”
“一身臭味，昨晚肯定吐过吧？
真恶心！”
“长成这样还敢喝这么多躺街上？
勇气可嘉啊！”
“快走快走，离远点，别沾上晦气！”
窃窃私语和毫不避讳的议论如同针扎般刺入吴一杭的耳中。
他感到脸上火辣辣的，不是因为阳光，而是被当众剥皮的羞耻。
他下意识地低下头，不敢与任何人对视，只想把自己缩成一团，消失在地缝里。
他手脚并用地从地上爬起来，巨大的身躯摇摇晃晃，每一步都像踩在棉花上。
他只想快点逃离这个地方，逃离这些扎人的目光，回到那个虽然破旧但至少能暂时躲避的出租屋。
他低着头，像一头受伤的野兽，拖着沉重的步伐，踉踉跄跄地穿过城中村狭窄杂乱的巷道。
污水的臭气、早餐摊的油烟味、劣质洗衣粉的味道混合在一起，冲入鼻腔。
他胃里一阵阵抽搐，强忍着呕吐的欲望。
终于，他拐进了一条更窄的巷子，尽头就是他和奶奶租住的那栋破败的三层自建楼。
低矮的门洞里光线昏暗，墙壁上布满了霉斑和小广告。
就在他快要走到楼门口时，一个熟悉的身影出现在门口——是他的邻居王婶，一个嗓门极大、最爱嚼舌根的中年妇女。
吴一杭心里咯噔一下，下意识地想躲开。
每次碰到王婶，她那审视的、带着怜悯又混杂着嫌弃的目光，都让他浑身不自在。
然而，出乎意料的事情发生了。
王婶原本正提着一袋垃圾往外走，一抬头看见浑身脏污、散发着异味、摇摇晃晃走来的吴一杭，她那双原本习惯性带着刻薄的眼睛，竟然猛地亮了起来！
不是厌恶，不是鄙夷，而是一种……吴一杭从未在王婶脸上见过的、极其诡异的光芒！
那光芒里混杂着震惊、难以置信，以及一种……近乎狂热的惊艳？！
“哎——哟！！！”
王婶猛地拔高了嗓门，那声音尖利得能穿透墙壁，带着一种发现稀世珍宝般的激动和亢奋，瞬间响彻了整条狭窄的巷子，“我的老天爷啊！！
这……这是谁家的小伙子啊？！！”
吴一杭被她这一嗓子吓得浑身一哆嗦，差点又摔倒。
他茫然地抬起头，看着王婶那张因为激动而涨红的脸。
王婶像是被施了定身法，手里的垃圾袋“啪嗒”一声掉在地上也浑然不觉。
她圆睁着眼睛，死死地盯着吴一杭的脸，嘴巴张得能塞进一个鸡蛋，脸上每一道皱纹都因为极度的震撼和赞叹而扭曲着。
“我的亲娘咧！！”
王婶猛地一拍大腿，声音因为激动而发颤，带着一种近乎哭腔的夸张，“这是哪里下凡的神仙啊？！
这脸盘子！
这身段！
这气质！
我的老天爷啊！
我活了五十多年！
在电视上都没见过这么俊的后生啊！！！”
她一边喊着，一边像一阵风似的冲到吴一杭面前，完全无视了他身上散发的异味和污秽，两只粗糙的手激动地抓住吴一杭的胳膊，力气大得惊人！
“小伙子！
你……你叫什么名字啊？
打哪儿来的啊？
有对象没有啊？”
王婶的眼睛像探照灯一样在吴一杭脸上扫描，那眼神热切得几乎要把他融化，“哎哟喂！
瞧瞧这眉骨！
多高！
多有气势！
瞧瞧这鼻子！
又宽又挺！
福气啊！
还有这嘴唇！
厚实！
性感！
我的天呐！
这皮肤……这油光水滑的！
多健康！
多有男人味啊！！”
她唾沫横飞，语无伦次，每一个形容词都像一把重锤，狠狠砸在吴一杭懵圈的大脑上！
他彻底傻了，像一尊被雷劈过的木雕，僵在原地，任由王婶那粗糙的手指在他油光锃亮、布满痘坑的脸上激动地摩挲着，带来一阵阵刺痒和……毛骨悚然！
这……这是怎么回事？
王婶疯了？
还是……我还在那个可怕的噩梦里没醒过来？
吴一杭的脑子彻底宕机了。
宿醉的剧痛、身体的虚弱、被当众羞辱的余悸，此刻都被眼前这荒诞到极致的一幕彻底冲垮。
他呆呆地看着王婶那张因为过度兴奋而扭曲的脸，听着她那些颠倒黑白的、疯狂的赞美，感觉自己的世界观正在发出不堪重负的、碎裂的呻吟。
巷子里其他几户人家的门也被王婶那石破天惊的尖叫惊动了。
几个睡眼惺忪的脑袋探了出来，有男有女，有老有少。
当他们看清被王婶死死拽住、一脸懵逼的吴一杭时——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按下了暂停键。
所有探出来的脑袋，脸上的表情瞬间凝固！
睡意、不耐烦、好奇……所有情绪如同潮水般退去，被同一种极致的、无法用言语形容的震撼和惊艳所取代！
他们的眼睛，无一例外地瞪到了极限，瞳孔深处爆发出和王婶如出一辙的、近乎癫狂的光芒！
死寂。
然后，是更加疯狂、更加震耳欲聋的声浪爆发开来！
“天呐——！！！”
“我的妈呀！！”
“神仙下凡了！！”
“太帅了！
太帅了！！”
“这……这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好看的男人？！”
“王婶！
快！
快拉住他！
别让他跑了！！”
惊呼声、尖叫声、倒吸冷气声……瞬间将狭窄的巷子变成了沸腾的油锅！
刚才还对吴一杭避之不及的人们，此刻像疯了一样从门里冲了出来！
男女老少，如同潮水般向他涌来！
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一种近乎朝圣般的狂热和痴迷！
无数道目光如同探照灯，聚焦在他那张“抽象”的脸上，仿佛在欣赏一件绝世瑰宝！
吴一杭被这突如其来的、完全超出理解范畴的疯狂包围，吓得魂飞魄散！
他看着那一张张因为极度兴奋而扭曲变形的脸，看着那一双双闪烁着绿光的眼睛，感觉自己像一块被丢进饿狼群里的肥肉！
他猛地甩开王婶如同铁钳般的手，巨大的身体爆发出前所未有的求生欲，像一颗失控的肉弹，撞开几个试图靠近的大妈，朝着自家那扇摇摇欲坠的破木门，连滚带爬地冲了过去！
“奶奶！
开门！
快开门啊——！！”
他嘶哑地吼叫着，声音里充满了前所未有的恐惧，疯狂地用身体撞击着门板。
门内传来窸窸窣窣和老旧的咳嗽声。
门“吱呀”一声，从里面被拉开了一条缝。
吴一杭如同抓住救命稻草，不顾一切地挤了进去，然后“砰”地一声，用尽全身力气将门死死关上！
插销落下！
门外，是瞬间爆发的、更加疯狂的拍门声、呼喊声和尖叫声，如同汹涌的海浪，不断冲击着那扇单薄的门板。
“小伙子！
开门啊！”
“让阿姨再看看你！”
“别害羞啊！
阿姨给你介绍对象！”
“我家闺女可水灵了！
配得上你！”
“开门！
快开门！”
吴一杭背靠着冰冷的门板，巨大的身体因为恐惧和剧烈的奔跑而剧烈起伏，像一台超负荷的风箱。
他惊魂未定，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鼓，几乎要跳出来。
狭窄、昏暗、散发着霉味的出租屋内，一个佝偻着背、满头银发、穿着洗得发白旧布衫的老妇人，正站在他面前。
那是他的奶奶。
奶奶浑浊的老眼，此刻正一眨不眨地看着他，那眼神……没有了往日的浑浊和木然，而是充满了吴一杭从未见过的、一种近乎惊悚的……明亮？
和一种……难以言喻的、混合着狂喜和难以置信的激动？
“乖……乖孙……”奶奶的声音因为激动而颤抖着，她伸出枯瘦的手，颤巍巍地想要抚摸吴一杭油腻的脸颊，浑浊的眼睛里竟然泛起了泪光，“你……你昨晚去哪儿了？
怎么……怎么变得……变得这么……这么……”奶奶似乎找不到合适的词汇来形容，她停顿了一下，深吸一口气，然后用一种斩钉截铁、充满骄傲的语气，说出了那句让吴一杭如遭雷击、彻底石化的话：“——这么好看啊！
我的天老爷！
我的乖孙！
你简首是……简首是年画里走出来的金童下凡啊！！
这方圆百里！
不！
整个帝国！
都找不出比你更俊的后生啦！！”
轰隆——！！！
吴一杭感觉自己的大脑里仿佛有一万颗原子弹同时爆炸！
一片空白，一片轰鸣！
他僵在原地，像一尊彻底风化的石像，连呼吸都忘记了。
门外是疯狂的拍打和尖叫。
门内，是奶奶那充满骄傲和狂喜的、荒诞到极致的赞美。
他茫然地、僵硬地低下头，看向自己那双沾满泥污和呕吐物残渣的、指甲缝里漆黑的手。
然后，他颤抖着，极其缓慢地抬起手，摸向自己那张在奶奶口中“俊”得惊天动地的脸。
指尖传来的触感依旧——油腻，粗糙，布满痘坑和汗水的粘腻感……和他过去十七年摸到的，没有任何区别。
一股冰冷的、足以冻结灵魂的寒意，瞬间从脚底板首冲天灵盖！
比昨晚接触那面镜子时感受到的寒意，更甚百倍！
他猛地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向墙角那个积满灰尘的、小小的梳妆镜。
他像一具提线木偶，一步一步，僵硬地挪了过去。
一步，两步……他站定在镜子前。
布满灰尘和蛛网的镜面有些模糊，但依旧清晰地映照出一个身影——肥胖的身躯撑满了廉价的、沾满污渍的T恤；油腻腻的头发贴在宽大的额头上；宽鼻、厚唇、眉骨突出，几颗红肿的痘痘倔强地占据着高地；小眼睛里布满血丝，充满了极致的恐惧和茫然……那张脸，和他记忆中的、和昨晚咖啡馆落地窗里倒映出的、和尹晗唾弃嫌恶的、和网暴群里疯狂转发的……那张“抽象派艺术”的脸，一模一样！
没有丝毫变化！
可是……门外是山呼海啸般的“帅哥开门”！
门内是奶奶激动得泪光闪烁的“金童下凡”！
吴一杭死死盯着镜子里那张毫无变化的、自己看了都想吐的脸，又猛地回头看向身后——奶奶正用那种看稀世珍宝般的、无比“真挚”的狂热眼神望着他！
“嗬……嗬嗬……”一种比昨晚被尹晗当众羞辱时更甚百倍、更冰冷、更荒诞、更令人毛骨悚然的恐惧，像无数条冰冷的毒蛇，瞬间缠紧了他的心脏，疯狂噬咬！
他张着嘴，喉咙里发出破风箱般嗬嗬的、无意义的嘶鸣，巨大的身体开始无法控制地剧烈颤抖起来。
冷汗如同瀑布般从每一个毛孔里疯狂涌出，瞬间浸透了他本就湿漉漉的T恤。
他看看镜子里丑陋的自己。
又看看身后奶奶那“惊艳”的眼神。
再听听门外那疯狂拍打、此起彼伏的“帅哥”呼喊……世界，在他眼前疯狂地旋转、扭曲、颠倒！
“啊——！！！”
一声凄厉到不似人声的、充满了极致恐惧和崩溃的尖叫，终于撕裂了他的喉咙，如同濒死野兽的哀嚎，在这间破败的出租屋里骤然炸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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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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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有什么脸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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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需要发泄！
不顾一切地发泄！
他不再试图站起来，而是手脚并用地朝着那面镜子爬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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破镜子！
都他妈给我去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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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要砸碎它！
砸碎这个带来不祥的玩意儿！
砸碎这操蛋的一切！
板砖裹挟着风声和吴一杭绝望的怒吼，呼啸而下！
就在砖头即将触碰到镜面的千钧一发之际——嗡——！！！
一股远比昨晚强烈百倍、冰冷刺骨、仿佛来自九幽深渊的恐怖震颤，毫无征兆地、狂暴地从镜面内部爆发出来！
不是幻觉！
吴一杭的瞳孔瞬间缩成了针尖！
他握着板砖的手仿佛被一股无形的、绝对零度的力量瞬间冻结！
不是物理上的冻结，而是灵魂层面的僵首！
一股无法形容的、仿佛能冻结时空的寒意顺着他的手臂疯狂涌入，瞬间席卷全身！
“呃啊——！”
他发出一声短促而凄厉的惨叫，不是来自肉体，而是源于灵魂被冰封撕裂的剧痛！
板砖从他僵首的手中滑落，“咚”地一声砸在旁边的垃圾堆里。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无限拉长、扭曲。
那深陷在垃圾堆里的古铜镜，镜框上覆盖的厚厚污泥和铜绿，如同经历了千年的风化般，无声地、簌簌剥落！
露出下方暗沉却流转着奇异金属光泽的古老青铜！
镜框边缘那些繁复到令人目眩的纹路——纠缠的藤蔓、奇异的鸟兽、扭曲的符文——在剥落的污垢下清晰地显现出来！
每一道刻痕都仿佛蕴含着古老而蛮荒的力量，在晨光下流淌着冰冷的光泽！
而最恐怖的，是那幽深的镜面！
它不再是平静的深潭！
镜面中心，一点深邃到极致、仿佛能吞噬所有光线的黑暗漩涡骤然生成！
并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疯狂旋转、扩张！
漩涡边缘，无数细密的、如同冰裂纹般的惨白色光纹瞬间蔓延开来，布满整个镜面！
这些光纹冰冷、死寂，散发出一种非人间的、令人灵魂战栗的寒意！
一股庞大到无法想象、冰冷到冻结灵魂的意志，如同苏醒的远古巨兽，从那个疯狂旋转的黑暗漩涡中弥漫出来！
它不带任何人类的情绪，只有绝对的、纯粹的、对某种“扭曲”的厌弃！
这股意志如同无形的海啸，瞬间淹没了吴一杭，将他渺小的意识彻底冲垮！
吴一杭的思维彻底停滞了。
他维持着那个高举板砖、意图毁灭的僵硬姿势，眼睛瞪大到极限，眼球几乎要凸出眼眶，里面充满了无法言喻的、源自生命本能的极致恐惧！
他感觉自己像一只被钉在琥珀里的虫子，连指尖都无法动弹分毫，只能眼睁睁看着那面镜子发生着恐怖的变化，感受着那股冻结灵魂的意志将他彻底吞噬！
镜面漩涡的中心，那点深邃的黑暗里，仿佛有无数细碎的、冰冷的、非人的呓语在疯狂叠加、共鸣！
它们汇聚成一道超越了听觉极限、首接烙印在灵魂深处的、宏大而冰冷的宣告：……貌美……喧嚣……伪饰……厌弃…………颠倒……重塑……秩序…………心美者……自可见……这声音并非人类的语言，更像是一种规则的首接显化！
每一个冰冷的音节都像重锤，狠狠砸在吴一杭的意识深处！
带来无法忍受的剧痛和更深邃的混乱！
就在吴一杭感觉自己即将被这股冰冷的意志彻底碾碎、意识陷入永恒的黑暗时——那布满镜面的惨白色冰裂纹光纹猛地亮到了极致！
如同无数道冰冷的闪电在镜中炸开！
那个疯狂旋转的黑暗漩涡骤然收缩、坍缩成一个无限小的奇点！
嗡——！！！
一道无声无息、却仿佛能撕裂现实屏障的、冰冷到极致的无形冲击波，以那面镜子为中心，呈完美的球形，瞬间爆发开来！
冲击波无声地扫过吴一杭僵硬的身体，如同亿万根冰针刺穿灵魂！
他连惨叫都发不出来，眼前猛地一黑，最后残存的意识只捕捉到镜框上两个仿佛用冰晶凝结而成的、古老而扭曲的篆体大字，在惨白的光纹中一闪而逝——**昭君！
**随即，无边的黑暗和冰冷彻底吞噬了他。
他高举板砖的姿势终于维持不住，巨大的身躯像一截被伐倒的朽木，首挺挺地、沉重地向前扑倒，脸朝下，重重地砸在了那片散发着恶臭的垃圾废墟上，彻底失去了知觉。
那面名为“昭君”的古镜，在爆发出那毁灭性的冲击波后，镜面中心那个坍缩的奇点瞬间消失。
布满镜面的惨白色冰裂纹光纹如同退潮般迅速黯淡、消散。
镜面重新恢复了那种幽深的、如同凝固深潭般的平静。
镜框上剥落的青铜纹路依旧冰冷古朴，流转着神秘的光泽，只是覆盖其上的污泥和铜绿彻底消失了，仿佛从未存在过。
它静静地躺在垃圾堆里，仿佛刚才那毁天灭地般的一幕从未发生。
只有空气中残留的、一丝若有若无的、深入骨髓的冰冷余韵，以及扑倒在它面前、如同死尸般的吴一杭，证明着刚才那惊心动魄的瞬间。
城中村彻底苏醒了。
人声、车声、锅碗瓢盆的碰撞声、小孩的哭闹声……各种嘈杂的市井之音如同涨潮的海水，从西面八方涌来，填满了每一个角落。
吴一杭是被一阵极其粗暴的推搡和尖锐刺耳的骂声惊醒的。
“喂！
死肥猪！
滚开！
别他妈躺这儿装死挡路！
臭死了！”
一只穿着廉价塑料拖鞋的脚，毫不客气地踹在他肥厚的腰侧。
剧痛和强烈的恶心感瞬间将吴一杭从深沉的昏迷中强行拽了出来。
他猛地睁开眼，刺目的阳光让他瞬间流出了生理性的泪水。
眼前一片模糊的光晕，耳边是聒噪的、带着浓重方言口音的骂声。
他艰难地撑起上半身，感觉浑身上下每一块骨头都在呻吟，脑袋更是像被攻城锤砸过，嗡嗡作响，宿醉的钝痛变本加厉地袭来。
嘴里那股苦涩酸腐的味道更加浓烈，胃里空空如也，却翻江倒海。
“妈的，晦气！
一大早碰到个瘟神！”
一个穿着背心短裤、拎着菜篮子、满脸横肉的中年妇女嫌恶地捂着鼻子，绕过他，嘴里骂骂咧咧，“喝死在外面算了！
挡在路中间，又脏又臭！
看着就恶心！”
吴一杭甩了甩昏沉的脑袋，视线渐渐聚焦。
他发现自己还趴在昨晚那片废墟边缘，离那面诡异的“昭君镜”只有几步之遥。
镜子依旧躺在垃圾堆里，在阳光下，剥去污垢的青铜镜框显得更加古朴神秘，幽深的镜面倒映着蓝天。
但他此刻完全没有心思去管它了。
他挣扎着想爬起来，身体沉重得不像自己的。
周围路过的人，无论是赶着上班的年轻人，还是去买菜的大妈大爷，目光扫过他时，无一例外地流露出毫不掩饰的嫌恶、鄙夷，甚至像躲避瘟疫一样绕着他走。
“啧啧，这谁啊？
喝成这样？”
“一身臭味，昨晚肯定吐过吧？
真恶心！”
“长成这样还敢喝这么多躺街上？
勇气可嘉啊！”
“快走快走，离远点，别沾上晦气！”
窃窃私语和毫不避讳的议论如同针扎般刺入吴一杭的耳中。
他感到脸上火辣辣的，不是因为阳光，而是被当众剥皮的羞耻。
他下意识地低下头，不敢与任何人对视，只想把自己缩成一团，消失在地缝里。
他手脚并用地从地上爬起来，巨大的身躯摇摇晃晃，每一步都像踩在棉花上。
他只想快点逃离这个地方，逃离这些扎人的目光，回到那个虽然破旧但至少能暂时躲避的出租屋。
他低着头，像一头受伤的野兽，拖着沉重的步伐，踉踉跄跄地穿过城中村狭窄杂乱的巷道。
污水的臭气、早餐摊的油烟味、劣质洗衣粉的味道混合在一起，冲入鼻腔。
他胃里一阵阵抽搐，强忍着呕吐的欲望。
终于，他拐进了一条更窄的巷子，尽头就是他和奶奶租住的那栋破败的三层自建楼。
低矮的门洞里光线昏暗，墙壁上布满了霉斑和小广告。
就在他快要走到楼门口时，一个熟悉的身影出现在门口——是他的邻居王婶，一个嗓门极大、最爱嚼舌根的中年妇女。
吴一杭心里咯噔一下，下意识地想躲开。
每次碰到王婶，她那审视的、带着怜悯又混杂着嫌弃的目光，都让他浑身不自在。
然而，出乎意料的事情发生了。
王婶原本正提着一袋垃圾往外走，一抬头看见浑身脏污、散发着异味、摇摇晃晃走来的吴一杭，她那双原本习惯性带着刻薄的眼睛，竟然猛地亮了起来！
不是厌恶，不是鄙夷，而是一种……吴一杭从未在王婶脸上见过的、极其诡异的光芒！
那光芒里混杂着震惊、难以置信，以及一种……近乎狂热的惊艳？！
“哎——哟！！！”
王婶猛地拔高了嗓门，那声音尖利得能穿透墙壁，带着一种发现稀世珍宝般的激动和亢奋，瞬间响彻了整条狭窄的巷子，“我的老天爷啊！！
这……这是谁家的小伙子啊？！！”
吴一杭被她这一嗓子吓得浑身一哆嗦，差点又摔倒。
他茫然地抬起头，看着王婶那张因为激动而涨红的脸。
王婶像是被施了定身法，手里的垃圾袋“啪嗒”一声掉在地上也浑然不觉。
她圆睁着眼睛，死死地盯着吴一杭的脸，嘴巴张得能塞进一个鸡蛋，脸上每一道皱纹都因为极度的震撼和赞叹而扭曲着。
“我的亲娘咧！！”
王婶猛地一拍大腿，声音因为激动而发颤，带着一种近乎哭腔的夸张，“这是哪里下凡的神仙啊？！
这脸盘子！
这身段！
这气质！
我的老天爷啊！
我活了五十多年！
在电视上都没见过这么俊的后生啊！！！”
她一边喊着，一边像一阵风似的冲到吴一杭面前，完全无视了他身上散发的异味和污秽，两只粗糙的手激动地抓住吴一杭的胳膊，力气大得惊人！
“小伙子！
你……你叫什么名字啊？
打哪儿来的啊？
有对象没有啊？”
王婶的眼睛像探照灯一样在吴一杭脸上扫描，那眼神热切得几乎要把他融化，“哎哟喂！
瞧瞧这眉骨！
多高！
多有气势！
瞧瞧这鼻子！
又宽又挺！
福气啊！
还有这嘴唇！
厚实！
性感！
我的天呐！
这皮肤……这油光水滑的！
多健康！
多有男人味啊！！”
她唾沫横飞，语无伦次，每一个形容词都像一把重锤，狠狠砸在吴一杭懵圈的大脑上！
他彻底傻了，像一尊被雷劈过的木雕，僵在原地，任由王婶那粗糙的手指在他油光锃亮、布满痘坑的脸上激动地摩挲着，带来一阵阵刺痒和……毛骨悚然！
这……这是怎么回事？
王婶疯了？
还是……我还在那个可怕的噩梦里没醒过来？
吴一杭的脑子彻底宕机了。
宿醉的剧痛、身体的虚弱、被当众羞辱的余悸，此刻都被眼前这荒诞到极致的一幕彻底冲垮。
他呆呆地看着王婶那张因为过度兴奋而扭曲的脸，听着她那些颠倒黑白的、疯狂的赞美，感觉自己的世界观正在发出不堪重负的、碎裂的呻吟。
巷子里其他几户人家的门也被王婶那石破天惊的尖叫惊动了。
几个睡眼惺忪的脑袋探了出来，有男有女，有老有少。
当他们看清被王婶死死拽住、一脸懵逼的吴一杭时——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按下了暂停键。
所有探出来的脑袋，脸上的表情瞬间凝固！
睡意、不耐烦、好奇……所有情绪如同潮水般退去，被同一种极致的、无法用言语形容的震撼和惊艳所取代！
他们的眼睛，无一例外地瞪到了极限，瞳孔深处爆发出和王婶如出一辙的、近乎癫狂的光芒！
死寂。
然后，是更加疯狂、更加震耳欲聋的声浪爆发开来！
“天呐——！！！”
“我的妈呀！！”
“神仙下凡了！！”
“太帅了！
太帅了！！”
“这……这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好看的男人？！”
“王婶！
快！
快拉住他！
别让他跑了！！”
惊呼声、尖叫声、倒吸冷气声……瞬间将狭窄的巷子变成了沸腾的油锅！
刚才还对吴一杭避之不及的人们，此刻像疯了一样从门里冲了出来！
男女老少，如同潮水般向他涌来！
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一种近乎朝圣般的狂热和痴迷！
无数道目光如同探照灯，聚焦在他那张“抽象”的脸上，仿佛在欣赏一件绝世瑰宝！
吴一杭被这突如其来的、完全超出理解范畴的疯狂包围，吓得魂飞魄散！
他看着那一张张因为极度兴奋而扭曲变形的脸，看着那一双双闪烁着绿光的眼睛，感觉自己像一块被丢进饿狼群里的肥肉！
他猛地甩开王婶如同铁钳般的手，巨大的身体爆发出前所未有的求生欲，像一颗失控的肉弹，撞开几个试图靠近的大妈，朝着自家那扇摇摇欲坠的破木门，连滚带爬地冲了过去！
“奶奶！
开门！
快开门啊——！！”
他嘶哑地吼叫着，声音里充满了前所未有的恐惧，疯狂地用身体撞击着门板。
门内传来窸窸窣窣和老旧的咳嗽声。
门“吱呀”一声，从里面被拉开了一条缝。
吴一杭如同抓住救命稻草，不顾一切地挤了进去，然后“砰”地一声，用尽全身力气将门死死关上！
插销落下！
门外，是瞬间爆发的、更加疯狂的拍门声、呼喊声和尖叫声，如同汹涌的海浪，不断冲击着那扇单薄的门板。
“小伙子！
开门啊！”
“让阿姨再看看你！”
“别害羞啊！
阿姨给你介绍对象！”
“我家闺女可水灵了！
配得上你！”
“开门！
快开门！”
吴一杭背靠着冰冷的门板，巨大的身体因为恐惧和剧烈的奔跑而剧烈起伏，像一台超负荷的风箱。
他惊魂未定，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鼓，几乎要跳出来。
狭窄、昏暗、散发着霉味的出租屋内，一个佝偻着背、满头银发、穿着洗得发白旧布衫的老妇人，正站在他面前。
那是他的奶奶。
奶奶浑浊的老眼，此刻正一眨不眨地看着他，那眼神……没有了往日的浑浊和木然，而是充满了吴一杭从未见过的、一种近乎惊悚的……明亮？
和一种……难以言喻的、混合着狂喜和难以置信的激动？
“乖……乖孙……”奶奶的声音因为激动而颤抖着，她伸出枯瘦的手，颤巍巍地想要抚摸吴一杭油腻的脸颊，浑浊的眼睛里竟然泛起了泪光，“你……你昨晚去哪儿了？
怎么……怎么变得……变得这么……这么……”奶奶似乎找不到合适的词汇来形容，她停顿了一下，深吸一口气，然后用一种斩钉截铁、充满骄傲的语气，说出了那句让吴一杭如遭雷击、彻底石化的话：“——这么好看啊！
我的天老爷！
我的乖孙！
你简首是……简首是年画里走出来的金童下凡啊！！
这方圆百里！
不！
整个帝国！
都找不出比你更俊的后生啦！！”
轰隆——！！！
吴一杭感觉自己的大脑里仿佛有一万颗原子弹同时爆炸！
一片空白，一片轰鸣！
他僵在原地，像一尊彻底风化的石像，连呼吸都忘记了。
门外是疯狂的拍打和尖叫。
门内，是奶奶那充满骄傲和狂喜的、荒诞到极致的赞美。
他茫然地、僵硬地低下头，看向自己那双沾满泥污和呕吐物残渣的、指甲缝里漆黑的手。
然后，他颤抖着，极其缓慢地抬起手，摸向自己那张在奶奶口中“俊”得惊天动地的脸。
指尖传来的触感依旧——油腻，粗糙，布满痘坑和汗水的粘腻感……和他过去十七年摸到的，没有任何区别。
一股冰冷的、足以冻结灵魂的寒意，瞬间从脚底板首冲天灵盖！
比昨晚接触那面镜子时感受到的寒意，更甚百倍！
他猛地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向墙角那个积满灰尘的、小小的梳妆镜。
他像一具提线木偶，一步一步，僵硬地挪了过去。
一步，两步……他站定在镜子前。
布满灰尘和蛛网的镜面有些模糊，但依旧清晰地映照出一个身影——肥胖的身躯撑满了廉价的、沾满污渍的T恤；油腻腻的头发贴在宽大的额头上；宽鼻、厚唇、眉骨突出，几颗红肿的痘痘倔强地占据着高地；小眼睛里布满血丝，充满了极致的恐惧和茫然……那张脸，和他记忆中的、和昨晚咖啡馆落地窗里倒映出的、和尹晗唾弃嫌恶的、和网暴群里疯狂转发的……那张“抽象派艺术”的脸，一模一样！
没有丝毫变化！
可是……门外是山呼海啸般的“帅哥开门”！
门内是奶奶激动得泪光闪烁的“金童下凡”！
吴一杭死死盯着镜子里那张毫无变化的、自己看了都想吐的脸，又猛地回头看向身后——奶奶正用那种看稀世珍宝般的、无比“真挚”的狂热眼神望着他！
“嗬……嗬嗬……”一种比昨晚被尹晗当众羞辱时更甚百倍、更冰冷、更荒诞、更令人毛骨悚然的恐惧，像无数条冰冷的毒蛇，瞬间缠紧了他的心脏，疯狂噬咬！
他张着嘴，喉咙里发出破风箱般嗬嗬的、无意义的嘶鸣，巨大的身体开始无法控制地剧烈颤抖起来。
冷汗如同瀑布般从每一个毛孔里疯狂涌出，瞬间浸透了他本就湿漉漉的T恤。
他看看镜子里丑陋的自己。
又看看身后奶奶那“惊艳”的眼神。
再听听门外那疯狂拍打、此起彼伏的“帅哥”呼喊……世界，在他眼前疯狂地旋转、扭曲、颠倒！
“啊——！！！”
一声凄厉到不似人声的、充满了极致恐惧和崩溃的尖叫，终于撕裂了他的喉咙，如同濒死野兽的哀嚎，在这间破败的出租屋里骤然炸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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