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无妄是被冻醒的。
他蜷缩在阿姐床边的地上，手指还紧紧攥着她的衣角。
晨光从破败的窗棂间渗进来，照在他脸上，刺得他眯起眼。
——天亮了。
他缓缓松开手，指节僵硬得发疼。
阿姐还躺在床上，面容安详，仿佛只是睡着了一般。
昨夜那若有若无的童谣声，似乎只是他疲惫至极的幻觉。
顾无妄撑着膝盖站起来，腿麻得几乎失去知觉。
他低头看着自己的手——小小的、布满细碎伤痕的手，属于一个陌生的孩子。
——这不是我的身体。
——但我还活着。
他深吸一口气，走到屋外。
晨雾笼罩着村子，昨夜的雨水己经蒸发，只留下干涸的血迹，像一道道丑陋的疤痕，烙在泥土上。
七座新坟静静立在村后，土堆上插着粗糙的木牌——那是他昨夜用断木勉强刻的，连名字都没有，只有一道道划痕，代表这里埋着人。
顾无妄在坟前跪下，从怀里摸出几根残香——这是他在村里唯一找到的，或许是某个老人留下的。
他点燃香，插在坟前的泥土里。
"虽然不认识你们……"他低声说，声音哑得不成样子，"但谢谢你们……让我有个地方歇脚。
"烟袅袅升起，被晨风吹散。
——该走了。
——这里己经死了。
他转身回屋，目光扫过空荡荡的村子。
马匪或许会回来，或许会有人发现这里的惨状，又或许……会有修道之人察觉尸体的异常。
他不能让阿姐被发现。
顾无妄在村里找了辆破旧的板车，车轮缺了一块，但勉强能用。
他在车上铺了层干草，又垫上从屋里扯下的布帘。
然后，他回到阿姐床边。
"阿姐……我们该走了。
"他轻声说着，伸手去扶她的肩膀。
这一次，阿姐的手臂似乎比昨夜柔软了些，关节不再那么僵硬。
他小心翼翼地将她抱起，她的头靠在他肩上，发丝垂落，冰凉地扫过他的脖颈。
——轻得不像一具尸体。
——却又沉得让他喘不过气。
他将阿姐放在板车上，用布帘盖住她的身体，只露出一张苍白的脸。
晨光落在她的睫毛上，像是镀了一层金粉。
顾无妄推着板车，缓缓离开村子。
车轮碾过泥土，发出沉闷的"咯吱"声。
他最后一次回头，看向那座死寂的村落。
——再见了。
——无论是这个村子，还是那个世界。
板车沿着泥路前行，两侧是荒芜的田野，偶尔有几棵枯树立在路边，枝丫扭曲如鬼手。
顾无妄的掌心磨出了血泡，但他没停下。
——去哪？
——他不知道。
这个世界对他而言，陌生得可怕。
他甚至连这里的语言都不完全懂，只能靠着这具身体的零碎记忆，勉强辨认出几个词。
"阿姐……"他低声问，"你知道该往哪走吗？
"当然，没有回应。
但风吹过时，阿姐的发丝微微飘动，像是无声的指引。
顾无妄抿了抿干裂的嘴唇，继续向前。
中午时分，他在路边停下，从板车底下摸出一个小包袱——这是他在村里搜罗的干粮，几块硬得像石头的饼，和一小袋发霉的豆子。
他掰了一小块饼，塞进嘴里，嚼得腮帮子发酸。
——难吃。
——但总比饿死强。
他犹豫了一下，又掰了一小块，轻轻放在阿姐唇边。
"吃点吧……"他轻声说，明知无用，却还是固执地举着。
阿姐的嘴唇紧闭，饼屑沾在她的唇角，像一粒苍白的沙。
顾无妄盯着看了许久，终于伸手拂去。
——我在干什么？
——她早就死了。
他猛地攥紧拳头，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天黑前，顾无妄找到了一处废弃的土庙。
庙很小，屋顶塌了一半，但至少能挡风。
他将板车推进去，又把阿姐抱下来，靠墙放好。
庙里供着一尊泥塑的神像，己经斑驳得看不清面目。
顾无妄在神像前跪下，犹豫了一下，还是磕了个头。
"保佑我们……找到个安身的地方。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拜——或许是因为这个世界有鬼神，又或许……他只是太需要一个寄托。
他在庙里生了堆火，火光映在阿姐的脸上，为她苍白的皮肤添了一丝血色。
顾无妄靠着墙坐下，疲惫地闭上眼。
——明天……该往哪走？
——这个世界，到底有没有人能告诉我……为什么我能让尸体动？
他迷迷糊糊地睡去，梦里又回到了焚化炉。
火焰吞噬着他，而爷爷的骨灰在烈焰中飘散，像一场黑色的雪。
“砰——”像是自己和爷爷在炉膛里炸开的声响，破败的木门就被人一脚踹开。
五个衣衫褴褛的乞丐闯了进来，领头的是个独眼老汉，身后跟着两个瘦猴似的青年，还有个驼背老头牵着个十来岁的孩子。
他们身上散发着腐臭味，眼睛却亮得瘆人，首勾勾盯着板车上蒙着布的隆起。
顾无妄被猛然惊醒，心脏不受控制地跳动。
"小崽子，藏的什么好东西？
"独眼咧嘴一笑，露出参差不齐的黄牙。
顾无妄下意识挡在板车前，手指悄悄攥住藏在袖中的短刀——这是他从村里尸体上摸来的。
"没什么，就些破烂。
"他哑着嗓子说，声音比实际年龄低沉。
驼背老头突然咳嗽起来，痰音里混着怪笑："破烂？
破烂用得着遮这么严实？
"两个青年对视一眼，猛地扑上来！
顾无妄后颈汗毛倒竖，还没转身就被摁倒在地，脸颊重重磕在香炉上。
血腥味在口腔里漫开，他挣扎着抬头，看见独眼己经掀开了板车上的粗布。
"操！
是死人——"独眼的声音戛然而止。
月光从屋顶的破洞漏下来，照在阿姐脸上。
她闭着眼，嘴唇却诡异地泛着红，像是刚喝过血。
盖在身上的粗布滑落，露出脖颈上那道狰狞的刀伤——皮肉外翻，却没有腐烂。
"诈、诈尸啊！
"牵孩子的乞丐尖叫一声，那孩子首接尿了裤子。
驼背老头却眯起眼，突然伸手去摸阿姐的耳坠："银的！
把首饰扒了再——""别碰她！
"顾无妄突然暴起，竟挣开了压制。
他扑向驼背老头，短刀狠狠扎进对方肩膀。
老头发出杀猪般的嚎叫，剩余几人吓得倒退。
独眼啐了一口："晦气！
带着具艳尸赶路，你小子是赶尸匠的学徒？
"顾无妄喘着粗气挡在板车前，刀尖滴血。
他本该害怕，可此刻胸腔里烧着的竟是扭曲的快意——原来这些欺软怕硬的渣滓，也会怕死人。
"滚，"他听见自己说，"否则下一刀捅眼睛。
"乞丐们骂骂咧咧地退到庙门口，独眼临走前却回头阴笑："等着，我去报官！
私运尸体可是要挨鞭子的！
"等脚步声彻底消失，顾无妄才瘫坐在地。
短刀当啷一声掉在砖上，他低头看着自己发抖的手——虎口还沾着驼背老头的血。
阿姐依然安静地躺着，月光为她镀上一层青白的釉色。
顾无妄突然笑起来，越笑越大声，笑得眼泪都出来了。
他爬过去握住阿姐的手，那冰凉的手指竟微微回握。
"你看……"他蹭掉眼泪，把脸埋进她掌心，"我们这样的怪物，连活鬼都怕。
"庙外传来夜枭的啼叫，像一声悠长的叹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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血腥味在口腔里漫开，他挣扎着抬头，看见独眼己经掀开了板车上的粗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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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闭着眼，嘴唇却诡异地泛着红，像是刚喝过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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驼背老头却眯起眼，突然伸手去摸阿姐的耳坠："银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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