丑时三刻的梆子声刚过，李溪踩着城壕上的吊桥进了奉天城。
残月斜挂在箭楼檐角，将瓮城的青砖照得发白，巡夜的城卫军甲叶在暗处泛着冷光，矛尖挑着的气死风灯在晨雾中晃出一团团昏黄。
他将蒙军狼牙塞进贴身处，把半袋碎炭扛得更稳些——这是他混进城的由头，装作给城里富户送炭的脚夫。
城里比屯子更冷。
青石街上结着薄冰，两侧的商号大多门窗紧闭，只有几家铁匠铺透出红光，叮叮当当的锻打声在空旷的街面上传得很远。
李溪拐进一条窄巷，靴底踩过冻硬的马粪，闻到一股混杂着煤烟和馊水的气味。
他记得祖父说过，奉天城有两条暗渠，一条走污水，一条走"私货"，黑市铁匠陈老五就住在西渠边上。
西渠入口藏在一座破庙的香案底下。
李溪移开半人高的铜香炉，露出青石板下的洞口，一股霉味夹杂着铁锈味扑面而来。
他点燃随身携带的油布火把，顺着湿滑的石阶往下走，洞壁上的苔藓在火光中泛着诡异的绿光。
走了约莫二十丈，前方传来哗哗的水声，还有人说话的声音。
"......这批精铁要是被军部发现，咱们都得掉脑袋。
""怕什么？
王百夫长说了，只要做得干净，没人知道......"李溪心头一紧，连忙熄灭火把躲在石柱后。
借着上游透来的微光，他看见两个黑影蹲在渠边，正往水里搬运用油布裹着的长条形物件，油布缝隙里露出的金属光泽，正是锻造马掌的好材料。
其中一个黑影转身时，火把光照到他脸上——竟是三营的队正赵三！
"赵队正，这批铁真能换二十坛烧刀子？
"另一个黑影搓着手问。
"少不了你的！
"赵三踢了踢脚边的油布，"告诉陈老五，下次货首接送陈千户屯，就说是......"他话未说完，上游突然传来脚步声，两人立刻噤声，匆匆将油布推进水里，顺着暗渠下游跑了。
李溪等了半晌，才重新点燃火把。
水面上漂浮着一小块油布碎片，他捞起来凑到火边，发现上面印着军部的火漆印——和王铁彪拿来的文书上的印鉴一模一样。
他突然想起三天前看到的运粮车队，那些盖着毡布的马车，难道装的不是粮食，而是私运的军铁？
暗渠深处传来铁链拖地的声响，李溪不敢久留，连忙顺着原路返回。
当他钻出破庙时，天边己泛起鱼肚白，早市的商贩们正陆续推着独轮车进城。
他混在人群里，脑子里却像开了锅：赵三私运军铁，王铁彪必然知情，他们把铁卖给黑市，却又逼陈千户屯交马掌，这其中必有蹊跷。
"卖炭咯！
上等的青杠炭！
"李溪正思忖着，忽听前方传来吆喝声。
只见一个老汉推着辆炭车，车上盖着的草席缝隙里，露出的竟是块块乌黑发亮的好炭。
他心中一动，连忙跟上去："老人家，这炭怎么卖？
"老汉警惕地打量着他："你是哪里来的？
""我从陈千户屯来，给城里李记粮铺送炭。
"李溪指了指肩上的空麻袋，"不想路上撒了，想再买些补上。
"老汉听说是陈千户屯来的，眼神缓和了些："算你便宜点，五文钱十斤。
"李溪摸了摸空空的钱袋，心里发急。
他突然想起怀里的蒙军狼牙，那狼牙上镶着一小块银饰，或许能抵些钱。
他刚想掏出来，却见老汉身后转出个十西五岁的少年，正是铁匠陈老五的儿子。
"爹，这人我见过！
"少年指着李溪，"上次跟王百夫长来铺子里，问有没有蒙军甲片......"老汉脸色骤变，拉起炭车就走。
李溪连忙追上去："老人家别误会！
我是陈千户屯的李溪，来找陈师傅有事！
"他掏出那枚狼牙，"您看，这是蒙军的物件，我想换些炭和铁......"老汉盯着狼牙看了许久，又看看李溪身上打补丁的棉袍，终于停下脚步："跟我来。
"陈老五的铁匠铺藏在一条死胡同里，门上挂着"修锅补盆"的幌子，后院却堆满了锻造好的马掌。
陈老五是个独眼龙，见了李溪先是一愣，等听他说了赵三在暗渠私运军铁的事，独眼突然放出光来："果然是他们！
上个月我收了批铁，上面都有军部的刻痕......"李溪将看到的细节和盘托出，陈老五听得首拍大腿："好啊！
王铁彪那厮，一边逼我们交马掌，一边把军铁私卖！
李主管，你想怎么办？
""我要借您的炭和铁，"李溪的目光落在墙角的铁堆上，"三日内凑齐五百副马掌，还要......"他凑近陈老五耳边，低声说了自己的计划。
陈老五听完，独眼眨了眨，突然哈哈大笑："好！
就这么干！
我这里有三百副现成的马掌，都是用赵三卖的军铁打的，你先拿去交差！
"李溪大喜过望，连忙帮忙搬运马掌。
陈老五的儿子则去后院装炭，老汉在一旁不停地念叨："陈千户屯的百姓不容易，这些炭你们尽管拿去......"就在这时，胡同口突然传来马蹄声，有人大喊："陈老五！
开门！
军部查私！
"陈老五脸色一变，示意李溪躲到铁匠炉后。
李溪刚藏好，就见王铁彪带着十几个士兵闯了进来，赵三跟在他身后，眼神闪烁地扫视着屋里。
"王百夫长，您怎么来了？
"陈老五装出惊讶的样子。
"少废话！
"王铁彪一脚踢翻炭盆，"有人举报你私藏军铁！
给我搜！
"士兵们立刻冲进后院，很快就抬出几捆用油布裹着的铁条，正是李溪在暗渠看到的那种。
赵三得意地看着陈老五："老东西，这下没话说了吧？
"陈老五却突然跪倒在地，指着赵三喊道："百夫长明鉴！
这些铁都是赵队正卖给我的！
他说军部有批废料要处理，让我低价收下......""你胡说！
"赵三脸色煞白，"我根本不认识你！
""不认识？
"陈老五从怀里掏出个钱袋，"这是上个月赵队正收我钱时落下的，里面还有军部的腰牌！
"王铁彪接过钱袋一看，脸色瞬间变得铁青。
他盯着赵三，手按在了刀柄上："赵三，这是怎么回事？
"赵三吓得魂飞魄散，扑通跪倒："百夫长饶命！
是小的鬼迷心窍......"李溪躲在炉后，屏住呼吸看着眼前的变故。
他知道，陈老五这是在赌——赌王铁彪为了掩盖自己的罪证，会拿赵三当替罪羊。
果然，王铁彪沉吟片刻，突然大喝："来人！
把赵三拿下！
私卖军资，按军法处置！
"士兵们立刻将赵三拖了出去，惨叫声渐渐远去。
王铁彪阴沉着脸，对陈老五说："今日之事，你要是敢泄露半句......"他做了个抹脖子的手势，带着士兵匆匆离开。
屋里只剩下李溪和陈家父子。
陈老五擦了擦额头上的汗，对李溪说："赶紧把马掌和炭装上车，趁天没亮出城！
"李溪感激地向陈老五道谢，和少年一起将马掌和炭装上独轮车。
临走时，他将那枚蒙军狼牙塞给老汉："老人家，这个您留着，算是谢礼。
"老汉捧着狼牙，眼圈红了："李大人，您是个好官，可这世道......"李溪拍了拍老汉的肩膀，推着车走出胡同。
东方的天空己经泛起红光，奉天城的晨雾中，隐约传来打更人最后的梆子声。
他知道，王铁彪绝不会善罢甘休，但至少现在，陈千户屯有救了。
当李溪推着满载马掌和炭的独轮车回到陈千户屯时，屯里的百姓们正在公所前焦急地等待。
看到李溪回来，张阿爹第一个冲上去："李大人，您可回来了！
王铁彪刚才派人来催，说要是午时前交不出马掌，就......""别急，马掌来了！
"李溪掀开盖在车上的草席，露出一排排闪着寒光的马掌。
百姓们顿时欢呼起来，王老头更是老泪纵横："太好了！
太好了！
"李溪看着众人喜悦的脸庞，心中却沉甸甸的。
他知道，这只是暂时的胜利，真正的挑战还在后面。
他抬头望了望奉天城的方向，那里的晨雾中，似乎隐藏着更多不为人知的秘密。
"王师傅，赶紧把马掌给军营运去，"李溪对王老头说，"张阿爹，您组织人把炭分下去，赶紧生火做饭，别让乡亲们饿着。
"众人连忙分头行动。
李溪站在公所门前，看着初升的太阳将陈千户屯染成金色，心中默默念道："祖父，您说的义兵，或许真的还存在，只是藏在了暗处。
而我，要做那个把他们找出来的人。
"他握紧了拳头，腰间似乎又传来了铜哨的轻响，只是这一次，那声音不再是枷锁，而是号角，吹响了抗争的序幕。
陈千户屯的一天，在希望与隐忧中开始了，而李溪的路，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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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李溪推着满载马掌和炭的独轮车回到陈千户屯时，屯里的百姓们正在公所前焦急地等待。
看到李溪回来，张阿爹第一个冲上去："李大人，您可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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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知道，这只是暂时的胜利，真正的挑战还在后面。
他抬头望了望奉天城的方向，那里的晨雾中，似乎隐藏着更多不为人知的秘密。
"王师傅，赶紧把马掌给军营运去，"李溪对王老头说，"张阿爹，您组织人把炭分下去，赶紧生火做饭，别让乡亲们饿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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