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城派出所的铁皮柜在梅雨季总是吱呀作响，林峰觉得这声音跟梧桐巷口那台老缝纫机似的，都带着股子磨人的韧劲。
他正往档案袋里塞着“香椿战争”的调解记录，牛皮纸袋子被钢笔水洇出个歪歪扭扭的蓝印，像极了王老头气鼓鼓的脸。
“小林子，快来搭把手！”
刘姐的大嗓门跟炸雷似的在走廊里响起，伴随着哗啦啦的纸张翻动声。
林峰赶紧把档案袋塞好，跑出办公室。
社区居委会的刘红梅正踮着脚够档案柜顶层的台账，藏蓝色的工作马甲裹着她微胖的身子，像只努力啄食的麻雀。
林峰眼疾手快搬来椅子，刚想扶她，就被她一巴掌拍开：“去去去，毛手毛脚的，姐这身板结实着呢！”
可话音未落，她脚下一滑，整个人往后趔趄，怀里的台账撒了一地，其中一本不偏不倚砸在林峰脚背上。
“哎哟喂！”
林峰抱着脚蹦跶，“刘姐，您这台账是灌了铅吧？”
刘姐站稳了才发现闯了祸，忙蹲下身捡文件，嘴里不停念叨：“都怪这破柜子，早跟所长申请换不锈钢的了，就是不给批……小林你没事吧？
姐看看，是不是砸青了？”
她粗糙的手指刚碰到林峰脚踝，就被他触电般缩回去：“没事没事，铁打的！”
心里却嘀咕，这刘姐跟亲妈似的，念叨起来能绕梧桐巷三圈。
两人蹲在地上整理文件，刘姐忽然压低声音：“跟你说个正事儿，今晚广场舞场地又要‘开战’了。
张大妈她们秧歌队跟李姐的健身操队又杠上了，你得去镇镇场子。”
林峰叹了口气，这事儿比香椿芽纠纷还难缠。
梧桐巷中心小广场就巴掌大地方，一到晚上就成了“兵家必争之地”。
秧歌队要放《好日子》，健身操队要放《最炫民族风》，音响一开能把三层楼的窗户震得首颤。
“刘姐，您这居委会‘片儿警编外顾问’都搞不定，我去能咋地？”
林峰故意把“编外顾问”西个字咬得极重，逗得刘姐首翻白眼。
“去你的！”
刘姐拍了下他胳膊，“上次你出的主意，让两队隔天轮流用场地，这不挺好吗？
咋又闹起来了？”
“还不是因为李姐新买了个蓝牙音箱，声儿比秧歌队的大喇叭还响。
张大妈觉得丢了面子，今天特意找了俩孙子来‘助阵’，说是要搞个‘红歌专场’，跟她们硬刚。”
林峰揉着太阳穴，感觉头都大了。
正说着，老王叼着牙签晃了进来：“哟，这是凑一块儿开‘诸葛亮会’呢？”
刘姐立刻告状：“王哥，你可得管管你这徒弟，今晚广场舞 battle 他要是不出马，我这居委会的桌子腿儿都得被张大妈拍折了！”
老王嘿嘿一笑，拍了拍林峰肩膀：“小林啊，这事儿交给你了，我跟所长汇报工作去。”
说完脚底抹油溜了。
林峰看着老王的背影，心里暗骂“老狐狸”，转头对刘姐挤出个笑脸：“得嘞，刘姐，咱今晚就去当回‘DJ 裁判’，保证让两边都心服口服。”
晚上七点，梧桐巷小广场准时“开锅”。
张大妈率领的秧歌队己经摆开阵势，队员们穿着大红色的绸子衫，头上绑着亮闪闪的头饰，手里的彩扇扇得虎虎生风。
旁边李姐的健身操队也不甘示弱，统一的荧光绿运动服在路灯下格外刺眼，音响己经调试完毕，就等着“宣战”。
林峰和刘姐刚到，就被两边围住了。
“林警官，你可得给我们评评理，她们凭什么占着最好的灯光位？”
张大妈叉着腰，气势十足。
“就是就是，我们先来的！”
几个大妈跟着起哄。
李姐也挤过来，嗓门不输张大妈：“刘主任，你看看她们，摆这么多椅子占地方，我们跳操需要空间！”
刘姐赶紧打圆场：“哎呀各位姐妹，有话好好说嘛，都是为了锻炼身体……”但她的话很快被淹没在双方的争论声中。
林峰眼珠一转，突然掏出手机，打开录音功能，对着人群大声说：“既然大家都有理，那我们就搞个‘民主投票’！
现在请两边各派三名代表，说说自己队伍的‘场地需求理由’，我录下来，明天拿到居委会让全体居民打分，得分高的队伍优先选场地，怎么样？”
这话一出，喧闹的人群顿时安静了。
张大妈和李姐对视一眼，都在琢磨这事儿的利弊。
林峰趁热打铁：“当然了，为了体现公平，我建议今晚先采用‘和平共处’模式。”
他故意拖长了声音，“我刚跟社区医院的陈医生商量好了，她今晚正好在广场旁边做‘夏夜健康咨询’，让两队各跳半小时，中间穿插陈医生的‘健身操动作正误讲解’和‘秧歌队关节保护知识’，怎么样？
既锻炼了身体，又学了知识，两全其美！”
提到陈曦，人群里响起一阵窃笑。
张大妈的儿媳妇是陈曦的病人，李姐的孙女还找陈曦看过感冒，这面子不能不给。
李姐先松了口：“行吧，林警官都这么说了，我们就先让让她们。”
张大妈也顺着台阶下：“那就看在陈医生的面子上，今晚先这样。
但明天的投票必须公平公正！”
林峰连连点头，心里却乐开了花。
他知道陈曦今晚根本没安排咨询，但他刚才给陈曦发了条微信，用“请喝奶茶”做诱饵，让她赶紧带点宣传册过来“救场”。
果然，五分钟后，陈曦拎着个装满宣传册的袋子匆匆赶来，看到林峰挤眉弄眼的样子，又好气又好笑。
林峰赶紧把她推到中间，大声宣布：“现在有请社区健康顾问陈医生为大家讲解科学健身知识！”
陈曦瞪了他一眼，还是拿起话筒认真讲了起来。
她声音温柔，条理清晰，讲的又是大家关心的膝盖保护、运动强度等问题，两边的队员都听得津津有味。
林峰和刘姐站在角落，看着暂时“和平”的广场，都松了口气。
“你啊，鬼主意就是多。”
刘姐笑着摇头，“不过还真得谢谢你，每次这些鸡毛蒜皮的事儿，没你还真不好摆平。”
林峰挠挠头：“主要是刘姐您平时打下的群众基础好，我这都是跟您学的。”
“少来这套，” 刘姐戳了戳他胳膊，“上次王大爷家水管漏水，你连夜帮着联系物业；李奶奶家孙子走丢了，你跑遍半个街区给找回来……这些事儿大家都看在眼里呢。”
林峰心里一暖，正想说点什么，就看到陈曦讲完了，朝他这边看过来。
他赶紧跑过去：“陈医生，辛苦了辛苦了，奶茶明天一定补上！”
陈曦白了他一眼：“谁稀罕你的奶茶。
刚才刘姐跟我说，社区想搞个‘警民健康日’，你要不要一起策划？”
“要！
当然要！”
林峰忙不迭点头，眼角余光瞥见刘姐在一旁偷笑。
夜风吹过梧桐巷，广场舞的音乐变成了舒缓的健身操节奏，偶尔夹杂着陈曦讲解的声音。
林峰看着在灯光下忙碌的刘姐，看着认真收拾东西的陈曦，忽然觉得这“鸡毛蒜皮”的日子，其实也挺有滋味。
他想起老王说的“懂老百姓的心思”，而刘姐这样的社区工作者，就是最懂这片土地心思的人。
他们像毛细血管一样扎根在社区，知道哪家的下水道堵了，哪家的老人需要帮忙，而他这个片儿警，就是连接着这些毛细血管的“神经末梢”，只有和他们紧密配合，才能让整个社区的“机体”健康运转。
手机震动了一下，是所长赵建国发来的微信：“小林，听说今晚广场舞‘战役’你又智取了？
不错，基层工作就是要这样，既要有原则，也要有‘巧劲’。
明天所里开例会，你准备准备，跟大家分享分享经验。”
林峰看着微信，嘴角勾起一抹笑意。
他回复：“收到所长！
经验不敢说，就是跟刘姐他们学了几招‘江湖套路’。”
发完消息，他抬头望向夜空，星星不多，但格外明亮。
梧桐巷的灯光映在他年轻的脸上，那双眼睛里，除了初来时的热血，似乎又多了些什么——是对这片土地的了解，是对身边伙伴的信任，还有一种慢慢沉淀下来的、属于基层工作者的踏实感。
这时，刘姐走过来拍了他一下：“傻站着干嘛？
还不去帮陈医生收拾东西？
愣头青！”
林峰“哦”了一声，赶紧跑过去，接过陈曦手里的袋子，两人并肩往社区医院走。
身后，广场舞的音乐还在继续，刘姐的大嗓门又响了起来：“都注意点啊，别跳太晚影响居民休息！
李姐，你那音箱音量调小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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愣头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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