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舀起勺麦芽糖浆时，铁皮青蛙正蹦到案板边缘。
琥珀色的糖浆在晨光里拉出金丝，小吴举着竹签的手在发抖："唐姐，真能做成小动物？
"她围裙兜里还揣着夜校课本，书角被油渍浸得卷边。
"试试。
"我把竹签插进糖浆，手腕轻转。
糖丝在冷空气里迅速凝固，渐渐显出兔子轮廓。
前世我靠这门手艺在夜市摆摊时，莉莉正用我的病历本垫麻将桌。
食堂窗口突然炸开欢呼，上早班的工友们挤成团："给我画个拖拉机！
""我要东方红标牌！
"翻砂车间主任老赵摸出皱巴巴的粮票："给俺闺女捏个孙猴子！
"糖浆将见底时，保卫科老马挤进来："唐师傅，厂长找！
"他帽檐挂着霜，眼神却往糖画上瞟。
我麻利勾了匹骏马递过去，他掏钱的手顿了顿，最后拍出张皱巴巴的侨汇券。
厂长办公室的暖气片嘶嘶作响，我一眼就认出茶几上的霉变面粉——正是库房那袋染着蓝墨水的证物。
"小唐啊。
"李厂长摩挲着搪瓷缸上的红双喜，"港商考察团下周到访，你看食堂能不能......"他尾音拖得像食堂拉货的三轮车链子。
我数着墙上的先进锦旗，第七面右下角还别着莉莉的发卡："加餐费得单算。
"玻璃板下的港商名单里，有个叫陈永年的名字让我眼皮首跳——前世收购机械厂的地产商，最爱吃酒酿圆子。
回后厨的路上，军军堵在铸铁楼梯口。
他军大衣沾满油渍，手里攥着技校退学通知："妈，给我五十块打点关系。
"我瞥见他裤兜露出的烟盒，牡丹牌，三块五一包："你爸当年抽经济烟，八分钱一包。
""别跟我提他！
"少年突然暴起，墙灰扑簌簌落在我们之间。
前世他也是这样摔了药瓶，在我弥留之际喊着"医疗费太贵"。
我摸出存折拍在他胸口："看清楚，这是承包食堂的全部家当。
"薄薄的纸页上印着632.47，恰好是前世他第一次赌输的数目。
军军的手指在钢印上摩挲，突然笑出眼泪："你宁肯喂外人也不管亲儿子！
""外人至少会说声谢谢。
"我指向楼下排队打饭的人群，"你张叔连吃十天白菜粉条，就为攒钱给你赵婶买假发——她化疗半年了。
"少年踉跄后退时，我接住飘落的退学通知。
公章旁有块新鲜墨渍，蓝得刺眼。
凌晨三点揉面团时，库房传来窸窣响动。
我握紧擀面杖摸过去，手电筒光柱里蹲着个瑟瑟发抖的身影。
"刘姐？
"我愣住。
她脚边麻袋里装着发芽土豆，正是我前天淘汰的食材。
"俺家那口子..."她抹了把脸，机油混着泪水在皱纹里淌，"厂医院说再不交钱就停药。
"月光漏进高窗，照见她毛衣肘部的补丁——和前世跪在院长办公室时一模一样。
我蹲下身挑出几个完好的土豆："这些能做种。
"又掏出五张侨汇券，"算我预订秋天的收成。
"她攥着券要磕头，被我一把拽住："明天帮我在菜市口支个摊。
"墙角蟋蟀叫得正欢，我想起前世她卖烤红薯供女儿读大学的模样。
港商到来的前一晚，我在清点食材时发现蹊跷：泡发的木耳泛着不自然的青紫。
库房角落的蓝墨水瓶子翻倒在地，窗栓上有道新鲜的划痕。
"小吴，把木耳全搬去锅炉房。
"我往大铁锅里倒着陈醋，"跟采购科说换二百斤黄豆。
"酸雾蒸腾间，莉莉踩着高跟鞋闯进来。
她新做的离子烫像顶黑伞，人造革皮包鼓鼓囊囊："妈，最后给你次机会。
"我数着泡发的豆子："这话你爸说过十二次。
"最后一次是在离婚调解庭，他肩章上的星又多了一颗。
"别后悔！
"她摔门而去时，包里掉出半瓶蓝墨水。
我捡起来对着灯泡照，商标被刮得模糊不清——和霉变面粉袋上的一模一样。
考察团进门那刻，我正在熬豆浆。
蒸汽朦胧间，穿灰西装的陈永年突然僵住，他盯着我颈间的玛瑙簪子，手里咬了一半的酒酿圆子滚落在地。
"阿芳？
"他港普带着颤音。
我这才看清他左耳的朱砂痣——1975年下乡时，那个为我偷红糖挨批斗的知青，耳后也有颗这样的痣。
食堂忽然寂静，二十斤黄豆在石磨里唱起重逢的歌。
我搅动浓香的豆浆，看他哆哆嗦嗦掏出块绣着木棉花的手帕："当年你退回来的...""陈总试试新磨的豆花。
"我舀起白玉般的豆花，"要甜口还是咸口？
"他眼眶通红地摸出支票簿，我笑着指向窗口价目表："两毛一碗，粮票通用。
"大喇叭适时响起《春天的故事》，工友们的谈笑声撞碎三十年光阴。
玻璃窗突然炸裂，莉莉举着砖头的身影在晨光中扭曲。
她脖颈上蓝墨水渍像条毒蛇，正嘶嘶吐着信子："你们休想..."保卫科冲上来时，我接住飞溅的豆花。
温热的触感让我想起女儿周岁时，她抓住我手指的力度。
陈永年突然按住我发抖的手腕，他掌心的温度与1975年那个雪夜重叠。
"这层楼我租了。
"他签支票的手势像在画设计图，"不是施舍，是投资。
"我望着窗外抽芽的梧桐，忽然发现霉变的木耳在锅炉房外堆成了小山——正适合做有机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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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试试。
"我把竹签插进糖浆，手腕轻转。
糖丝在冷空气里迅速凝固，渐渐显出兔子轮廓。
前世我靠这门手艺在夜市摆摊时，莉莉正用我的病历本垫麻将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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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翻砂车间主任老赵摸出皱巴巴的粮票："给俺闺女捏个孙猴子！
"糖浆将见底时，保卫科老马挤进来："唐师傅，厂长找！
"他帽檐挂着霜，眼神却往糖画上瞟。
我麻利勾了匹骏马递过去，他掏钱的手顿了顿，最后拍出张皱巴巴的侨汇券。
厂长办公室的暖气片嘶嘶作响，我一眼就认出茶几上的霉变面粉——正是库房那袋染着蓝墨水的证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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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厂长摩挲着搪瓷缸上的红双喜，"港商考察团下周到访，你看食堂能不能......"他尾音拖得像食堂拉货的三轮车链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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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港普带着颤音。
我这才看清他左耳的朱砂痣——1975年下乡时，那个为我偷红糖挨批斗的知青，耳后也有颗这样的痣。
食堂忽然寂静，二十斤黄豆在石磨里唱起重逢的歌。
我搅动浓香的豆浆，看他哆哆嗦嗦掏出块绣着木棉花的手帕："当年你退回来的...""陈总试试新磨的豆花。
"我舀起白玉般的豆花，"要甜口还是咸口？
"他眼眶通红地摸出支票簿，我笑着指向窗口价目表："两毛一碗，粮票通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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玻璃窗突然炸裂，莉莉举着砖头的身影在晨光中扭曲。
她脖颈上蓝墨水渍像条毒蛇，正嘶嘶吐着信子："你们休想..."保卫科冲上来时，我接住飞溅的豆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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