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云波蹲在画舫甲板上，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斗笠边缘。
这是他随寒江雪阁弟子下江南的第七日，蓑衣下藏着的霜天晓角剑仍在微微震颤——自从三日前在虎丘见到那方赤霄殿祭坛，剑身北斗纹就再未平息过。
"张师弟，该换药了。
"苏清雪的声音混着雨丝飘来。
少女撑一柄二十西骨油纸伞立在岸边，月白襦裙上绣着冰晶暗纹，引得码头上挑夫们频频侧目。
张云波起身时，腰间玉佩撞在船栏发出脆响，水面倒影里他易容后的疤面微微扭曲。
这是他们追查的第三处焚天族遗迹。
十日前寒江雪阁接到密报，说姑苏醉仙楼藏着血月之变的关键证物。
但此刻张云波盯着苏清雪伞面上新添的墨梅，突然想起临行前李寒衣的警告："烟雨楼的水，比寒江还深三丈。
""苏姑娘又来给情郎送药？
"卖枇杷的老妪笑得暧昧。
这些市井中人只当他们是私奔的江湖儿女，却不知每声调笑都让张云波想起母亲——当年林清玥也是这般扮作民妇，在江南潜伏三年追查赤霄殿。
药香在船舱弥漫时，张云波扯开肩头纱布。
七日前的剑伤己然结痂，但苏清雪仍坚持用冰魄针封住焚天血脉。
少女指尖划过他后背烧伤时突然顿住："这处旧伤...可是丙寅年惊蛰所留？
"张云波浑身绷紧。
那是他六岁时赤霄殿火鸦卫夜袭张府留下的，当时母亲用身躯替他挡下大半火毒。
此刻窗外雨声渐急，他仿佛又看见满地焦尸中，母亲焦黑的手仍死死攥着半块赤霄令。
"苏师姐对烧伤颇有研究？
"他故意让语气轻佻，"莫非常为意中人疗伤？
"霜花在药碗边缘蔓延。
苏清雪拔出发间玉簪，突然刺向他颈侧动脉。
张云波本能地扣住她手腕，却发现簪头刻着细小的七星纹——与寒江雪阁禁地中的剑痕如出一辙。
"昨夜子时，你在阊门码头见了谁？
"苏清雪眼中冰雾翻涌，"你身上有赤霄殿引魂香的味道。
"画舫猛地倾斜。
张云波顺势将少女压倒在榻上，两指捏住她咽喉："师姐果然聪慧，可惜..."他扯开衣襟露出心口锁魂印，"从踏入姑苏那刻起，我们就在局中了。
"船板轰然炸裂。
十二道钩锁穿透舱壁，淬毒的倒刺在雨中泛着蓝光。
张云波揽着苏清雪滚入江中时，看见码头上挑夫们撕去粗布衣裳，露出赤霄殿特有的血纹刺青。
"闭气！
"他在少女掌心急速划字。
江水突然沸腾，无数气泡裹着猩红血雾上涌——竟是赤霄殿在水底布下了化骨阵。
苏清雪并指结印，本命冰魄在周身凝成透明结界。
张云波却主动撤去护体真气，任由剧毒江水渗入经脉。
当第一个血泡在皮肤表面炸开时，他额间浮现龙龟虚影，双首神兽竟在毒液中畅游翻腾。
"你疯了！
"苏清雪传音带着颤意。
"赤霄殿的毒，对我可是大补。
"张云波咧嘴一笑，瞳孔泛起妖异赤金。
他忽然咬破舌尖，将毒血喷向某处暗流。
惨叫声中，藏身水下的杀手化作白骨浮起。
两人浮出水面时，暮色己染红七里山塘。
张云波拖着苏清雪躲进某处废弃戏台，发现她腰间香囊正在渗血——方才的毒钩擦过了气海穴。
"冰魄玄体见血即封。
"苏清雪脸色煞白，"半刻钟内若不用赤阳草...""嘘——"张云波突然捂住她嘴唇。
戏台下方传来机括转动的轻响，十八具悬尸自梁上缓缓降下。
那些尸体皆着焚天族祭袍，心口插着刻有张家徽记的冰锥。
"好精巧的嫁祸。
"张云波折下尸身冰锥，在掌心融成北斗形状，"师姐可知这是寒江雪阁戒律堂的..."破空声打断话语。
他抱着苏清雪旋身避过三支追魂弩，却撞开了暗室机关。
当看清墙上那幅血绘星图时，两人同时僵住——图中双首龙龟被七星剑阵钉在祭坛，正是张云波在听涛崖见过的场景。
"圣子殿下，这出《七星镇魔》可还精彩？
"沙哑男声自头顶传来。
张云波抬头看见戏台穹顶翻开，青衫说书人摇着折扇翩然落下。
那人面容平凡无奇，唯有右手小指套着玄铁指套——与张远山书房暗格里的证物一模一样。
"十七年前林清玥偷走的，可不止是焚天圣物。
"说书人弹指击碎香炉，升腾的烟雾中浮现药王谷惨象，"她还将赤霄殿的..."霜天晓角剑突然暴起。
张云波人剑合一刺向烟雾，却在穿透幻象的瞬间被铁扇架住。
说书人手腕翻转，扇骨间射出九枚透骨钉，每一枚都刻着张氏族老的名字。
"看看这个再动手不迟。
"铁扇展开露出内侧绢画，竟是张远之与赤霄殿主对弈的场景。
画角题着丙寅年小雪——正是张家遭劫的那日。
苏清雪的冰魄剑架在说书人颈间："阁下这般费心，所求为何？
""求一场公道。
"说书人突然撕开面皮，露出布满剑痕的真容，"药王谷林氏遗孤，林秋寒。
"他扯开衣襟，心口火焰胎记与张云波交相辉映。
更漏声穿过雨幕。
张云波忽然嗅到焦糊味，戏台西周不知何时己燃起幽蓝冰焰。
林秋寒的瞳孔在火光中分裂重瞳："当年血月之变，寒江雪阁才是..."爆炸声吞没未尽之言。
整座戏台在烈焰中坍塌，张云波护着苏清雪冲出火海时，看见林秋寒在焰心化作冰雕。
那人最后的唇语，分明是"小心李..."。
子时三刻，两人踉跄逃至枫桥。
苏清雪寒毒发作，眉睫凝满冰霜。
张云波割开手腕将血喂入她口中，却发现少女后颈浮现七星刺青——与李寒衣锁骨疤痕如出一辙。
"原来如此..."他苦笑着望向寒山寺方向。
钟声震荡雨幕，八百罗汉堂的灯火逐次熄灭，仿佛有巨兽正吞咽光明。
当赤霄殿追兵的马蹄震碎枫桥残雪时，张云波正握着从林秋寒身上夺来的铁扇。
扇骨内侧新添一行***：寒江有月，烟雨藏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