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裴府对峙
陆昭华裹着青布斗篷,怀中抱着用浸过矾水的油纸裹紧的两具尸体 —— 父亲陆明修与丫鬟春桃。
门房刚要呵斥,瞥见她手中的刑部腰牌,喉头滚动着咽下脏话。
“停灵间在西跨院。”
门房压低声音,目光在她斗篷下的凸起处打转,“三老爷今早刚到,说要给侍郎大人‘接风’。”
青石板路上覆着未扫的槐叶,陆昭华跟着小厮转过九曲桥时,听见正堂传来争执声。
裴砚的兄长裴焕正拍着桌案,金丝眼镜滑到鼻尖:“刑部的案子归刑部管,咱们裴家的灵堂,轮得着外人指手画脚?”
灵堂里白烟缭绕,檀木棺椁前跪着七八个披麻戴孝的族亲。
陆昭华刚掀开帘子,便有个老妇扑上来撕扯她的斗篷:“丧门星!
我裴家的门槛是你能踩的?”
她手腕翻转,银针尾端的红绳缠住老妇手腕,轻轻一扯便让对方踉跄半步。
裴砚倚在廊柱上,指尖摩挲着玄铁鎏金笔,眼尾余光扫过她腰间重新系好的獬豸令牌:“这是刑部派来的检尸官,奉旨勘查科举舞弊案相关证物。”
“笑话!”
裴焕甩着佛珠冷笑,“妹夫贵为刑部左侍郎,何必让个女流之辈抛头露面?
再说了,陆明修可是畏罪自缢的罪犯 ——”“啪!”
裴砚的笔杆重重敲在香案上,震得三清像前的铜炉歪倒。
他指尖划过案头的刑部公文,朱砂批注赫然在目:“奉旨彻查扬州盐商案,涉案人员尸首均需开棺验视。
二兄若要阻拦,便是抗旨。”
族亲的窃语戛然而止。
陆昭华趁机掀开斗篷,露出里面用白布裹着的两具尸体:“裴大人,麻烦清场。
无关人等,包括 ——” 她瞥向裴焕腰间的翡翠玉佩,“戴三品孔雀补子的闲杂人等。”
裴砚唇角微扬,挥袖示意:“都退下吧。
二兄若想留,便去偏房候着,别碍着官差办事。”
灵堂内只剩烛火摇曳。
陆昭华解开父亲尸身的衣襟,腕间三排针孔在烛光下泛着青黑,心口处有片指甲盖大小的紫斑 —— 正是腐心散的毒发征兆。
春桃的尸体则平放在长凳上,簪子伤口周围的皮肤呈暗紫色,显然是毒簪所致。
“你父亲的尸体,比在法场时多了三处新伤。”
裴砚忽然开口,指尖划过尸体脚踝处的淤青,“筋骨有错位,像是被人强行掰断过。”
陆昭华点头,取出随身携带的银针袋:“这是‘七星定魂针’的手法,用来延缓尸僵。
但有人在针孔里注入了鹤顶红,加速毒发。”
她忽然顿住,翻开父亲眼皮,瞳孔里竟有极细的金箔反光。
“金箔入眼?”
裴砚皱眉,“端王豢养的死士,确实有在暗器涂金箔的习惯,为的是让伤者痛苦难当。”
“不。”
陆昭华用银针挑起金箔碎片,“这是东海水晶磨成的伪金箔,专门用来混淆视线。
真正的致命伤 ——” 她指向心口紫斑,“是这里。
腐心散的毒发时间被人为推迟了十二个时辰,所以尸体才会在法场突然溢血。”
裴砚忽然咳嗽起来,手帕上洇开几点血痕。
陆昭华注意到他指尖发颤,袖口露出的手腕上有圈淡红印记,像是被人掐握所致。
昨夜在暗巷,他的脉象明明紊乱,此刻却又恢复如常。
“春桃的簪子。”
她转移话题,举起那截断簪,“尾部刻着端王府的莲花纹,但毒剂是药王谷的蛇莓汁。
这种毒只会让人流血不止,却不会立刻致命 —— 她是被人掐断喉管后,再插上毒簪的。”
裴砚的目光落在春桃紧握的掌心里:“你从她手里拿到了什么?”
陆昭华展开那半片碎纸,正是昨夜在巷口捡到的佛塔图。
塔基处的 “护国寺地宫” 西字,与裴砚此前出示的残卷完全吻合。
她忽然想起父亲笔记里的一段话:“端王每年佛诞节都会在护国寺做法事,那时香灰里混着的,可能是……”“算盘。”
裴砚忽然指向墙角的檀木算盘,“今早我让人查过,扬州盐商送来的礼单里,有十二架紫檀算盘,每架算珠数目都是一百零八颗。
但你父亲尸身手里攥着的算珠,只有九十八颗。”
陆昭华走过去,捡起地上断裂的算盘。
算珠散落成三堆,分别是三十三、三十西、三十一。
她忽然想起前世学过的密码学,将三数相加:“一百零八减去九十八,剩下十颗算珠。”
她在算珠堆里翻找,果然发现颗刻着小字的珠子 ——“癸”。
“癸卯年佛诞。”
裴砚低声道,“端王每年在佛诞节施舍的福米,都会掺着这种带字的算珠。
算珠数目对应着当年科举舞弊的考生名额。”
灵堂外突然传来脚步声,裴焕的声音隔着帘子传来:“妹夫,太后身边的李公公到了,说要宣你进宫 ——”话未说完,帘子被风掀起一角。
陆昭华看见裴焕身后站着个尖嘴猴腮的公公,袖口绣着明黄色的缠枝莲纹。
裴砚的脸色瞬间冷下来,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笔杆上的云纹。
“裴大人,” 陆昭华忽然开口,“春桃的尸体需要进一步解剖,查看胃内残留物。
至于令尊的棺椁 ——” 她看向那具檀木棺,“我怀疑里面装的不是尸首,而是当年科举舞弊的账册。”
裴砚挑眉,忽然转身对李公公笑道:“劳烦公公稍候,下官正在验视重要证物。
待查完这具棺椁,立刻随公公进宫。”
李公公的脸色变了变,刚要说话,裴砚己抽出腰间的刑部令牌,金光映得灵堂一片雪亮:“刑部令:开棺!”
棺盖推开的刹那,腐木味混着霉味扑面而来。
陆昭华屏住呼吸,只见棺内整齐码着数十本账册,最上面的一本封面写着 “扬州盐引案”,页脚处盖着端王府的朱砂印。
“好个裴家的灵堂!”
李公公尖声笑道,“竟拿账册充作棺椁?
裴侍郎这是要谋反么?”
裴砚忽然剧烈咳嗽起来,血沫溅在账册上。
陆昭华趁机将那枚刻着 “癸” 字的算珠塞进他掌心,指尖划过他腕间的红痕 —— 那分明是道新鲜的掐痕,像是被人用戴了护甲的手抓握所致。
“公公误会了。”
裴砚擦去唇角的血,“这些都是下官从扬州查抄的证物,因怕被人篡改,才暂时存放在棺椁里。
既然公公来了,正好请您帮忙呈给太后。”
李公公的目光在账册上打转,忽然瞥见陆昭华正在检查春桃的尸体,袖口露出的银针袋让他瞳孔骤缩:“你是陆明修的女儿?
竟敢私自验尸,你可知 ——”“李公公。”
裴砚突然提高声音,“她现在是我的未婚妻,也是刑部特聘的检尸官。
若有疑问,尽可去问刑部尚书大人。”
未婚妻三个字让陆昭华指尖一顿。
她想起昨夜在暗巷,裴砚说的那句 “从今天起,你是我的未婚妻”,原来早有伏笔。
此刻他眼中闪过一丝警告,显然是要借这层身份,让她在裴府乃至朝堂有立足之地。
李公公脸色铁青,甩袖便走:“裴侍郎好自为之,太后可等着听你解释呢。”
脚步声远去后,裴砚忽然踉跄着靠在棺椁上,面色苍白如纸。
陆昭华伸手按住他手腕,脉象虚浮如丝,与昨夜在暗巷时的沉稳截然不同。
他袖中掉出个小瓷瓶,瓶身刻着药王谷的谷纹。
“腐心散?”
她皱眉,“你中了和我父亲一样的毒?”
裴砚摇头,指尖抚过瓶身:“改良版。
当年端王用这毒害死我生母,现在又用在你父亲身上。”
他忽然抬头,眼中闪过狠厉,“陆昭华,你我都清楚,端王的目标是那道被篡改的传位诏书。
而要找到诏书,必须先解开护国寺地宫的谜团。”
陆昭华看着他眼下的青灰,忽然想起前世解剖过的中毒死者。
腐心散会损伤心肺,难怪他总是咳血。
但更让她在意的是,他为何会知道药王谷的秘药,又为何对端王的阴谋如此清楚。
“明日去护国寺。”
她将算珠和碎纸收进袖中,“春桃的胃里有香灰残留,和我父亲指甲里的黍米一样,都带着朱砂。
端王在佛诞节的法会上,一定在香灰里做了手脚。”
裴砚忽然轻笑,指腹摩挲着她刚才递来的算珠:“你知道么?
刚才开棺时,你眼里的光,像极了我生母当年查案的模样。”
他忽然转身,望向窗外渐沉的暮色,“她曾是先皇后身边的女官,二十年前,就是在护国寺的地宫,被端王的人害死的。”
这句话如重锤砸在陆昭华心上。
她终于明白,为何裴砚会对端王如此执着,为何他会在法场放她一马 —— 他们都背负着杀亲之仇,都在寻找端王的罪证。
“所以,你需要我。”
她忽然开口,“需要我用现代的验尸技术,帮你找出端王的破绽。
而我,需要你的权势和情报,为父亲翻案。”
裴砚转身,眼中闪过赞赏:“聪明人。
契约的第一条,我们各取所需。
第二条 ——” 他抽出袖中半幅婚书,“对外,我们是未婚夫妻,荣辱与共。
对内,各自查各自的案,互不干涉。”
陆昭华看着婚书上的朱砂印,忽然想起父亲尸身手腕的针孔。
七星追魂针,腐心散,护国寺地宫,这些线索像张巨网,将她和裴砚牢牢困在中央。
而这纸婚书,既是保护符,也是枷锁。
“第三条呢?”
她忽然问。
裴砚挑眉:“第三条,也是最重要的一条 ——” 他指尖划过婚书边缘,“无论发生什么,都不能让对方死。
至少,在找到传位诏书之前。”
暮色漫进灵堂,烛火在风中摇曳。
陆昭华看着裴砚苍白的脸,忽然意识到,这个看似病弱的刑部侍郎,远比她想象中深沉。
他藏起武功,隐忍多年,为的就是有朝一日,能撕开端王的伪善面具。
而她,将成为他手中的刀,用现代法医的知识,在这具封建王朝的尸身上,找到致命的伤口。
“成交。”
她接过婚书,指尖在 “未婚妻” 三字上停顿,“但我有个条件 ——” 她举起春桃的断簪,“药王谷的毒,我能解。
但你要告诉我,二十年前,先皇后的死,究竟和端王有多大关系。”
裴砚的瞳孔骤缩,随即恢复如常:“先皇后?”
他轻笑,声音却冷如冰,“她不是暴毙,是被端王剜去了心脏,只为了那道写着我名字的传位诏书。”
这句话让陆昭华浑身发冷。
她忽然想起父亲笔记里的残页,“先皇后膝下无子”,但裴砚的存在,却证明了这是个谎言。
原来,端王不仅篡改遗诏,还杀了先皇后,只为了抹去真正的继承人。
“所以,你是 ——”“嘘。”
裴砚忽然按住她的唇,指尖传来体温,“有些事,知道得越少,越安全。
现在,我们该关心的是 ——” 他指向地上的账册,“扬州盐商的账册里,少了十页。
而那十页,应该就藏在护国寺的香灰里。”
更鼓声响,己是戌时初刻。
陆昭华看着裴砚命人将账册重新封入棺椁,忽然注意到他系棺绳的手法,竟是皇室秘传的 “九环结”。
那个在卷宗里病弱的刑部侍郎,此刻一举一动都透着贵胄之气。
“明日辰时,护国寺。”
裴砚低声道,“我会让顾南枝在青楼等你,她手里有端王党羽的名单。
记住,别用真容 ——” 他扔来个青瓷瓶,“里面是易容膏,能维持十二个时辰。”
陆昭华接过瓷瓶,忽然想起第 1 章里春桃的死。
端王的爪牙无处不在,就连裴府的灵堂,都暗藏杀机。
她低头看向父亲的尸体,心口的紫斑似乎淡了些 —— 或许,腐心散的解药,就藏在护国寺的地宫里。
夜风穿堂,吹得灵堂的白幡哗哗作响。
陆昭华握紧手中的银针,忽然发现针尾的红绳上,不知何时多了颗算珠 —— 正是那枚刻着 “癸” 字的。
这或许是个预兆,预示着他们的契约,将从这充满阴谋的灵堂开始,一步步揭开端王的真面目。
而她不知道的是,此刻裴砚背过身去,正用帕子擦拭唇角的血,眼中却是一片清明。
刚才的咳血不过是装腔作势,为的就是让李公公以为他病入膏肓,放松警惕。
真正的腐心散解药,早己藏在他书房的暗格里,和先皇后的画像放在一起。
两个各怀秘密的人,因一纸契约走到一起。
他们都清楚,前方是刀山火海,却不得不携手共进。
因为他们都知道,在这吃人的朝堂里,只有彼此,才是最可靠的棋子。
夜色渐深,裴府的灯火次第熄灭。
陆昭华躺在停灵间的竹床上,听着窗外的虫鸣,忽然摸到袖中裴砚给的婚书。
展开来看,背面竟用墨鱼汁画着幅简图,正是护国寺地宫的入口 —— 在大雄宝殿的香炉底下。
她勾唇一笑,将婚书折好藏进衣领。
明天,她将以裴砚未婚妻的身份,踏入护国寺,那个端王布下重重杀机的地方。
而手中的银针,将成为她揭开真相的钥匙,无论前方是谁的鲜血,都无法阻止她为父翻案的决心。
更鼓再响,陆昭华闭上眼,脑海中浮现出前世解剖台上的场景。
那时的她,只能通过尸体寻找真相。
而现在,她要在这活着的权谋场中,用同样的技术,让那些藏在阴影里的凶手,一一现形。
这一夜,裴府的灵堂格外安静,只有烛火在风中摇曳,仿佛在诉说着两个背负血海深仇的人,即将展开的惊心动魄的合作。
而那纸契约,终将在血与火的淬炼中,成为他们最坚实的铠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