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天命站在听雨轩檐下,看着檐角铜铃在风中簌簌作响。
这曾是他母亲最爱的景致,如今那些青铜铃舌上却结着蛛网,像极了魏静鬓角的白发。
"母亲!
"他推开门时带进一串水珠,正巧砸在案头那尊白玉凤凰上。
冰凉的触感激得他指尖发颤——三年前母亲病发时摔碎的凤冠,此刻竟被重新粘合,断裂处沁着暗红血丝般的玉髓。
屏风后传来环佩叮当,魏静披着孔雀羽织金斗篷转出来,鬓边赤金步摇随着步伐轻晃,在日光下折射出细碎血芒。
李天命突然意识到,那些闪烁的碎光,分明是母亲咳在帕子上的血渍。
"天命,把窗棂推开些。
"魏静的声音像浸过冰泉的丝帛,"你闻,海棠香是不是淡了?
"少年低头看向母亲枯槁的手指。
那双手曾握着燕都城最锋利的剑,此刻却连掀动茶盏都显得吃力。
案头那盏冰裂纹青瓷茶碗里,浮着片枯萎的海棠花瓣。
窗外忽然传来金铁交鸣之声。
两名玄甲侍卫踹开朱漆大门,黄夫人绣着金蟒的裙裾扫过门槛时,檐下铜铃齐齐断裂。
李雪娇跟在后面,腰间玉珏撞出清越声响——正是当年李天命被罚跪祠堂时,母亲偷偷塞给他的那枚。
"姐姐可要备好车马?
"李雪娇指尖把玩着鎏金马鞭,鞭梢红缨掠过魏静苍白的脸,"父亲特意吩咐,要把听雨轩改成雪娇的绣楼呢。
"魏静忽然轻笑出声。
她笑起来的时候,眼尾皱纹里沉淀的金粉簌簌剥落,露出底下青黑脉络。
李天命记得十二岁那年,母亲也是这样笑着,将染血的嫁衣塞进火盆:"你父亲说,离火涅槃方为吉兆。
"黄夫人展开的休书在空中绽开墨香,却裹挟着腐肉气息。
李天命看见母亲瞳孔骤缩,那抹鎏金异彩从她眼底首冲百会穴——那是半生兽濒死的征兆。
"好个琴瑟和鸣,恩断义绝。
"魏静忽然抬手按住心口,织金斗篷滑落时露出内衫暗纹,那些盘踞的金色鹏鸟正在吞噬她胸膛,"告诉李延峰,他欠老身的赌注,该兑现了。
"李天命浑身血液凝固。
三年来母亲始终不肯让他触碰心口,此刻那里分明浮现着半生兽契约的星纹,正随着心跳频率明灭不定。
"母亲!
"他抓住魏静颤抖的手腕,触到的却是某种灼烧金属的质感。
记忆突然闪回昨夜——小黄鸡眼中崩解的星点,化作万千流星坠入他经脉时的灼痛。
黄夫人脸色骤变:"来人!
这疯妇竟敢..."破空声截断咒骂。
李天命并指如剑,三道气劲洞穿窗棂。
碎木纷飞中,他看见母亲袖中滑落的药包,那些干燥的凤尾草浸泡过尸骨水,正是加速半生兽衰竭的剧毒。
"原来如此。
"少年喉间发出困兽般的低吼。
昨夜贯通兽脉时看到的星域幻象,此刻在眼底重叠成燃烧的符文——永恒炼狱经第七重,燃魂诀。
魏静突然按住他结印的手,染血的指甲在他掌心划出血痕:"记住,活下去才能报仇。
"她扯断颈间鎏金璎珞塞进儿子怀里,那些雕琢着鹏鸟纹路的玉珠正在发烫,"带着你爹当年亲手炼制的..."破风声再起。
李天命旋身挥袖,三枚淬毒银针钉在梁柱上,尾端系着的金铃铛犹在震颤。
他认得这种西域密针,三年前母亲为护他周全,硬生生用瞳仁里的星芒将刺客钉死在照壁上。
"滚!
"少年暴喝震落梁上积灰,小黄鸡从他袖中窜出,燃烧的尾羽扫过黄夫人精心描绘的远山眉。
当那簇火苗燎上她鬓角假发时,李天命听见母亲轻笑:"早说了这些脂粉味熏得人眼疼。
"暴雨倾盆而下时,李天命背着魏静跃上墙头。
怀中人呼吸渐弱,却仍在他耳边呢喃:"去观星台...第三块地砖..."李雪娇的尖叫被雷声碾碎。
少年回头望去,只见黄夫人正对着满地碎玉痛哭,那盒用鲛绡包裹的"补偿",此刻正渗出暗红血丝——本该是疗伤圣药的九转还魂丹,此刻裹着层蠕动的虫卵。
"母亲,我们走。
"他擦去魏静嘴角溢出的金血,那些液体落在青石板上,竟腐蚀出细小的星芒痕迹。
昨夜兽脉贯通时见过的星图,此刻在雨幕中渐次亮起。
当第一道惊雷劈中观星台时,李天命在残碑下摸到半块残玉。
熟悉的灼痛从掌心蔓延至心脏,他看见三年前那个雪夜——父亲将亲子推入冰窟时,玉珏上镌刻的"嫡"字正泛着血光。
"李延峰。
"少年捏碎玉珏,任由锋利的碎片割破掌心,"用母亲的心头血养了十八年的剑,该还债了。
"暴雨中传来雏鸟清啼。
李天命抬头望去,见小黄鸡正在云层间舒展燃烧的羽翼,每根翎毛都映照着破碎的星河。
当第一簇流火坠向离火城时,他听见虚空传来父亲的惨叫,与三年前推他入冰窟时的哀嚎完美重合。
"这才像样。
"魏静在他背上轻笑,气息越来越弱,"记住,凤凰涅槃要浴火七七西十九日..."惊雷炸响的刹那,李天命看清母亲后背浮现的星图。
那些用金线绣着的鹏鸟纹路正在重组,最终凝聚成九颗燃烧的星核——正是昨夜兽脉觉醒时,小黄鸡眼中崩解又重组的星芒。
暴雨冲刷着观星台残碑,李天命握紧母亲遗留的半块玉珏。
当第一缕晨曦刺破云层时,他看见自己掌心浮现出完整的星图,那些曾被折断的星轨,此刻正缠绕着燃烧的永恒炼狱火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