椒房殿的铜炉里碳火将尽,只余几点暗红火星在鎏金兽首炉盖下明灭。
沈蘅跪在金砖上,膝头的缠枝莲纹锦缎早被血浸透,绣线里的金丝硌得她腿骨生疼。
皇后玺印摔在三尺外,鎏金凤凰缺了尾羽,像极了她被剜去的半颗心。
“臣妾没有毒害皇嗣……”喉间腥甜,她望着龙案后那个披戴明黄的身影,他垂眸翻看奏折的侧脸被烛火镀上冷光,曾在桃花树下为她描红妆的手,此刻正握着朱砂笔,在她父族的折子上落下“谋逆”二字。
萧承煜掷来一卷文书,竹简砸在她膝前,溅起几点血珠。
她看见自己的名字被朱砂圈住,旁边批注着“燕国公府私铸铁器,人证俱在”。
殿角铜漏滴答,每一声都敲在她绷得发紧的神经上,忽然想起三日前在御花园,妹妹沈若璃扶着她看初开的白梅,袖中藏着的夹竹桃粉蹭在她裙角,那是能让人滑胎的剧毒。
“陛下可还记得,当年在静安寺许下的心愿?”
她指尖抠进砖缝,掌心被碎玉硌出血痕——那是萧承煜亲赠的定情信物,血珀镯碎在昨夜争执中,每一片都映着他眼中的厌恶。
那年她十五岁,他在梅树下替她捡起被风吹落的帕子,说“阿蘅的眼睛比朝露还亮,该戴血珀才衬得起”。
他忽然冷笑,玄色绣金龙纹的衣摆扫过她发间时带起一阵沉水香:“朕早该知道,沈家养出的女儿,骨子里都是谋权的血。”
殿外传来嘈杂,她的陪嫁侍女绿枝被拖进来,鬓角簪着的赤金步摇正是她昨夜赏的。
绿枝浑身是血,却仍朝她笑:“姑娘,镯子碎了便碎了,咱们回家……”话未说完,刀光闪过,绿枝的头颅滚落在她膝前。
沈蘅听见自己牙齿打颤的声音,终于明白萧承煜为何要选在冬至这天清算——燕国公府的二十一道菜刚抬进殿,他便要让她看着满门血光咽下这碗毒酒。
案上的白梅冰盆里,几枝新开的梅被血染红,像极了沈若璃平日戴的朱砂痣。
“阿蘅,你这样的眼神,倒像朕负了心。”
萧承煜走下台阶,指尖捏住她下巴迫使她抬头,望着自己眉间那颗与她相似的朱砂痣,“你可知,若璃为了给朕分忧,连自己的孩子都能舍去?”
冰盆里的梅枝突然折断,沈蘅望着他指间那抹熟悉的丹蔻色,终于想起往日种种:沈若璃总说怕凉,冬日必戴双层暖袖,可她推自己去挡刺客时,袖中藏着的分明是淬了毒的银簪;她跪在自己榻前哭诉求饶,说“姐姐救我”,转身却在萧承煜枕边放了能让人多梦的香粉,让他夜夜梦见她被自己陷害的场景。
毒酒入喉的瞬间,沈蘅盯着梁上悬着的血珀灯。
那是萧承煜登基时赐的,说“愿与阿蘅共剪西窗烛”,此刻灯芯炸裂,火星溅在她腕间,疼得恍若前世今生的重叠——原来从静安寺的初见开始,便是一场算计。
他需要“白梅命格”的贵女做皇后,而沈若璃,不过是他安插在她身边的棋子。
“陛下可曾记得,”她忽然笑了,血从唇角溢出,染红十字绣的衣领,“那年在冷宫,您说‘等朕扳倒太子,就接你出去’,可后来您接的,是穿着我嫁衣的沈若璃。”
她看见萧承煜眼中闪过一丝动摇,转瞬又被更深的冷漠取代。
殿外传来惊呼声,她知道是父亲的头颅被挑在了旗杆上。
雪不知何时停了,月光透过窗棂照在血珀灯上,碎成千万片光斑,像极了她这些年攒下的真心。
沈若璃的身影从殿外走来,鬓边别着她最爱的白梅,面上却挂着胜利者的笑。
“姐姐,你可别怪我,”她蹲下身,指尖划过沈蘅流血的唇角,“要怪就怪你自己太蠢,竟信了承煜哥哥会真心爱你。”
她的袖中掉出个香囊,正是萧承煜常送她的沉水香,“你以为那血珀镯是定情信物?
不过是用来监视你的蛊虫罢了。”
沈蘅望着她耳后若隐若现的红痣,终于想起乳母临终前的话:“姑娘和二姑娘,原是双生……”话未说完便断了气,如今想来,沈家早将她们调换,让她顶着“白梅命格”成为萧承煜的棋子,而真正的沈家血脉沈若璃,才是他暗中的共谋。
血珀灯“砰”地炸裂,灯油泼在地上,燃起的火焰中,沈蘅仿佛看见十九年前的雪夜,淑妃娘娘抱着襁褓中的自己逃亡,身后是沈家的追兵。
那时的她,该也是这样的寒冷,这样的绝望。
“萧承煜,沈若璃,”她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指甲掐入掌心,“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们……”话音未落,腹中一阵剧痛,她知道是胎像己坠。
倒地时,她望着萧承煜逐渐模糊的身影,忽然发现他腰间的玉佩,正是当年她在静安寺捡到的那块,上面刻着的,分明是“璃”字。
雪又下了起来,落在椒房殿的琉璃瓦上,落在她逐渐冰冷的身躯上。
沈蘅闭上眼,听见沈若璃在耳边轻笑:“姐姐,你知道吗?
承煜哥哥最喜欢的,是我身上的栀子香……”意识消散前,她终于明白,这一世的爱恨情仇,不过是沈家与皇室联手布的局。
而她,从出生起便是颗棋子,如今棋尽局终,唯有这腔热血,染透了金砖上的缠枝莲纹,像极了那盏破碎的血珀灯,再难重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