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板上的药篓里塞满干薄荷,底下藏着景原给的淬毒银针。
胡三的独眼不时往后瞥,握着缰绳的手背青筋暴起。
"苏先生真要去牧场?
"胡三第无数次开口,"这几日闹牛瘟,怕冲撞了贵人..."苏怀仁假装没听见,指尖摩挲着药篓缝隙里的牛毛。
毛根沾着金黄色的痂皮,和昨夜病牛身上的一模一样。
远处湖面浮着层灰雾,隐约传来牲畜垂死的哀鸣。
牧场木栅栏上缠满符纸,守门的瘸腿老汉正往草料里拌香灰。
见着胡三,他啐了口浓痰:"瘟神还敢来?
上回那批病牛害死我侄儿..."胡三突然扬鞭抽在老汉肩上:"晦气东西!
这是陈大使亲派的神医!
"鞭梢卷起张符纸,飘飘荡荡落在苏怀仁脚边,朱砂画的咒文像极了心电图的波纹。
草料棚里热得喘不过气。
三十多头黄牛挤作一团,***溃烂的脓水滴在干草上,招来大团绿头蝇。
苏怀仁蹲下身,牛蹄缝隙里卡着的药渣让他瞳孔骤缩——是掺了砒霜的驱虫散。
"这牛...喂过什么药?
"他故意用袖口掩住口鼻。
胡三的独眼滴溜溜转:"都是按牧监方子配的艾草汤..."话音未落,棚顶突然掉下块带血的牛皮。
苏怀仁抬头,正对上只死牛浑浊的眼珠,脖颈处插着三根放血用的铁签。
突然,角落传来小牛犊的呜咽。
苏怀仁拨开草垛,看见头母牛正在舔舐幼崽。
小牛浑身布满痘疮,但母牛***上的痂皮却呈现健康的金黄色。
"造孽啊!
"胡三抡起木棍要打,"这瘟犊子早该埋了..."苏怀仁一把攥住棍梢:"我要这头母牛。
"他指尖悄悄抹下块牛痂,"再备三坛烧酒、五匹细麻布。
"胡三的喉结上下滚动:"苏先生,这牛可是要送进宫祭天的..."草料棚突然阴了下来。
三个牧工堵在门口,手里的铡刀还沾着牛毛。
领头那个脸上长着肉瘤,咧嘴露出黑黄的牙:"胡爷,今儿的货该上路了。
"苏怀仁瞥见棚外板车上蒙着草席,席子下伸出只人手。
那手腕系着褪色的红绳,和焚尸房少年尸体上的一模一样。
他忽然想起急诊室那个握着孩子手的母亲,监护仪上的首线刺得人眼疼。
"慢着。
"他跨步挡在母牛前,"陈大使要取牛黄入药,这牛得留着。
"肉瘤脸嗤笑出声:"牛黄?
你当老子不识货?
"铡刀猛地剁在木桩上,"瘟牛的胆结石比马粪还臭!
"苏怀仁突然掀开药篓,薄荷叶里露出半截官印——那是他今早偷盖的陈芥私章。
"五城兵马司的人就在湖对岸,"他故意提高嗓门,"要不要请他们验验车上货?
"胡三的冷汗顺着独眼流下来。
他突然抢过肉瘤脸的铡刀,狠狠劈向板车!
草席应声裂成两半,露出下面青紫的尸首。
苏怀仁的胃猛地抽搐——那根本不是病死的牧工,而是穿着夜行衣的蒙面人。
"苏先生看岔了。
"胡三的刀尖挑开尸体衣襟,露出胸口的狼头刺青,"这是前日偷牛贼,染了瘟自尽的..."突然,尸体右手弹起,袖箭首射苏怀仁面门!
他本能地仰头躲闪,箭矢擦着耳垂钉入草垛。
胡三的铡刀紧接着劈下,将尸体左手齐腕斩断。
"让先生受惊了。
"胡三喘着粗气踢开断手,"这些北元探子最会装死..."苏怀仁盯着断腕处的瘀斑,那分明是死后才形成的尸斑。
他悄悄退到母牛身边,掌心全是冷汗。
小牛犊忽然舔了舔他手指,湿热的触感让他想起急诊室的无菌手套。
日头西斜时,苏怀仁终于抱着酒坛回到药局。
坛底沉着用麻布裹的牛痂,薄荷叶的清香盖不住脓血的腥味。
王二蹲在灶台前烧水,见他进来连忙使眼色。
"陈大使人呢?
"苏怀仁故意把酒坛摔得咣当响。
"在...在厢房会客。
"王二压低声音,"来了个戴黑纱帽的,看着像宫里人..."突然,厢房传出瓷器碎裂声。
陈芥的破锣嗓子拔得老高:"下官实在不知那批牛..."话头戛然而止,像是被人掐住喉咙。
苏怀仁贴着门缝窥看。
穿蟒袍的老宦官正在把玩景原的银针,陈芥跪在地上抖如筛糠。
"三天。
"老宦官的声音像钝刀刮骨,"若皇长孙的痘疮漫到眼皮,你这身肥油正好炼灯。
"月上半梢时,苏怀仁摸进牛棚。
母牛安静地反刍草料,***上的痂皮在月光下泛着金铜色。
他蘸着烧酒擦拭银针,忽然听见草料堆里有窸窣声。
"谁?
"寒光乍现!
苏怀仁侧头躲过飞镖,腕间突然剧痛。
景原鬼魅般从阴影里钻出,淬毒的银针抵住他喉结:"苏先生好兴致,半夜给牛把脉?
"苏怀仁举起酒坛:"取牛黄入药罢了。
""是取牛痘吧?
"景原的针尖刺破表皮,"胡三晌午就吊死在牧监衙门了,舌头足有三尺长。
"他突然掀开苏怀仁的袖袋,带血的痂皮撒了一地。
远处传来梆子声。
景原忽然收针入袖:"寅时三刻,春和宫偏门。
"他退入阴影前,袖口滑落枚银锁片——和焚尸房少年身上的一模一样。
苏怀仁瘫坐在草堆上,小牛犊凑过来舔他手指。
月光穿过棚顶破洞,照见母牛***上的痂皮正在渗液。
他蘸了点脓水抹在手背,灼烧感让他想起第一次做皮试的实习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