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秋后 天天问问 2025-03-03 00:07:4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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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出生那天,村里最后一垄高粱刚收完。母亲躺在铺着旧棉胎的土炕上,

汗水和血水把被褥浸得透湿。接生婆王婶蹲在炕沿边,手里攥着把豁口的剪刀在煤油灯上燎。

父亲蹲在堂屋门槛上,烟袋锅里的火星明明灭灭,和灶台上熬着的益母草汤一起咕嘟作响。

"哇——"我的啼哭刺破秋夜时,村西头老槐树上吊着的铁犁铧正被会计敲得震天响。

那是催缴公粮的钟声。"是个带把儿的。"王婶用破棉絮裹着我,声音却不见喜气。

窗外飘来会计的吆喝:"老赵家的,公社催第三遍了!再不交余粮扣你们工分!

"父亲把烟袋杆往腰后一插,闷头钻进西屋。

那里堆着全家五口人三个月的口粮——十二麻袋红薯干,最上面两袋是留着交公的高粱。

麻袋簌簌响了一阵,父亲扛着两袋高粱迈进月色里,背影被月光压得佝偻成虾米。

这是我后来从大姐嘴里听来的。她说那晚母亲抱着我哭,

泪水把我襁褓前襟的补丁又洇深了一圈。因为父亲交出去的高粱,

原本够我们熬到来年开春的存粮,现在只能撑到冬至。---1982年霜降那天,

大姐把录取通知书叠成纸船放进了村口小河。我蹲在河沿柳树下,

看那艘白船在浮冰间忽沉忽浮。大姐穿着改小的蓝布衫,胳膊肘补丁里钻出灰白的棉絮。

"娘又咳血了。"她突然说,手指绞着垂到腰际的麻花辫,"县中住宿费要二十斤粮票。

"河面的冰碴子泛着冷光。我想起昨夜蜷在炕角听见的对话——父亲闷着声说把寿材卖了,

母亲突然爆发的咳嗽像要把肺叶撕碎。此刻大姐的辫梢在风里晃,

让我想起母亲纳鞋底时上下翻飞的麻线。纸船撞在冰面上,碎成湿漉漉的纸团。大姐转身时,

我看见她后颈上被扁担磨出的血痂,新伤叠着旧伤,像干涸的河床上交错的裂痕。那天傍晚,

公社粮站来了个穿中山装的男人。他推着永久牌自行车,后座捆着半袋富强粉。

父亲蹲在门槛上抽旱烟,烟锅里的火光映着男人锃亮的皮鞋。"女娃读那么多书有啥用?

"男人的声音带着县城腔调的优越感,"跟我侄儿换亲,每月给你们十斤粮票。

"母亲剧烈的咳嗽声从里屋传来。父亲盯着鞋面上露脚趾的窟窿,烟袋锅在门框上磕出闷响。

第二天鸡叫头遍,大姐就跟着自行车走了。她那条油亮的麻花辫,

后来变成我书包里三本崭新的作业本。---1991年寒露,二姐的喜字剪到一半,

剪刀突然崩了刃。当时我们全家挤在县医院走廊里。消毒水混着血腥味往鼻子里钻,

母亲躺在移动担架上,身下的白布正慢慢洇出暗红。父亲攥着缴费单的手抖得像风中的枯叶,

单子上"宫外孕"三个红戳刺得人眼睛生疼。"先交三百押金。

"护士的圆珠笔在玻璃窗上敲出脆响。二姐突然站起来,

褪下腕上的银镯子——那是奶奶留下的唯一物件。

穿白大褂的人撇撇嘴:"这年头谁还收这个?"急救室的灯亮到后半夜时,二姐不见了。

清晨她回来时裹着件男式军大衣,头发上沾着柴油味,指缝里嵌满黑乎乎的机油。

她把五张皱巴巴的百元钞塞给父亲,手背上有道新鲜的烫伤。后来我才知道,

那晚二姐摸黑走了十里路,去国道边的加油站给运煤车擦车窗。司机塞钱时摸了她大腿,

她抄起加油枪泼了对方满脸柴油。这些她都没说,只是从此再没碰过剪刀。她出嫁那天,

窗上的喜字是隔壁王婶剪的,歪歪扭扭像哭肿的眼睛。---2003年白露,

小妹的相框在供桌上落了一层灰。相片里她还在笑,嘴角梨涡盛着十六岁的月光。

那天她本该去镇纺织厂报到,

却在晌午偷偷溜到后山摘酸枣——为了凑齐给我买高考复习资料的钱。

我从县城中学赶回来时,河滩上挤满了人。二姐瘫在淤泥里,怀里抱着小妹泡胀的身子。

上游水库泄洪的警报响晚了两个小时,放羊的老汉说看见穿红褂子的姑娘在洪峰里沉浮,

手里还死死攥着个塑料袋。母亲从此添了梦游的毛病。每到子夜就赤着脚往河边跑,

怀里揣着件红布衫。父亲用麻绳把自己和母亲拴在一条裤腰带上,某天深夜我起夜,

看见月光下两个影子歪歪斜斜叠在院墙上,像两株被风扯烂的蒲公英。出殡那日,

唢呐声惊飞了老槐树上的乌鸦。纸钱纷纷扬扬落在新垒的坟头,

我突然发现父亲的后脖颈已布满褐斑,像极了那年河滩上被洪水泡烂的树皮。

---2016年霜降,母亲的氧气面罩结了层白雾。病房窗外是金灿灿的银杏,

落叶飘在ICU的玻璃上,像无数只垂死挣扎的枯蝶。监测仪发出规律的嘀嗒声,

母亲的手在我掌心渐渐凉下去,

腕上还戴着那串磨得发亮的桃核——那是小妹六岁时用铅笔刀刻的平安符。父亲走得更早些。

去年秋分他在新房验收单上签完字,突然栽倒在贴着瓷砖的厨房地上。

开发商送的锦旗还在墙上挂着,"乔迁之喜"四个金字亮得晃眼。他临终前盯着天花板,

喉咙里发出拉风箱似的声响,我凑近了听,竟是在哼年轻时给母亲打家具常唱的小调。

此刻殡仪馆的菊花簇拥着两张遗照,父亲仍穿着那件领口磨毛的中山装,

母亲眼角皱纹里还沾着面粉——那是她最后一次给我们包荠菜饺子时留下的。

我跪在冰冷的大理石地面上,忽然听见遥远的地方传来铁犁铧的声响。

四十年前催公粮的钟声,此刻竟成了送葬的哀乐。秋风掀起孝服下摆,

露出我西装裤笔挺的褶痕。供桌上的苹果泛着蜡光,小妹的相框旁摞着房产证和拆迁通知书。

老宅明天就要推平,那些嵌在土墙里的陈年旧事,终究要和着混凝土,

浇筑成商业广场光可鉴人的地砖。纸灰飞扬中,我仿佛看见父亲又扛着粮袋走进月光,

大姐的纸船正在融冰的河面起航,二姐的剪刀咔嚓剪断红绸,

而小妹的红褂子依然在秋风里猎猎作响。守灵第三夜,我摸黑回到老宅。

开发商派来的保安在路口打盹,警戒线在秋风里飘成招魂幡。手电筒光束扫过堂屋门槛时,

我踩到个硬物——是父亲那把包浆发亮的刨子,刃口还沾着三十年前的杉木香。

拆迁队把西屋墙砸出个窟窿,月光从豁口灌进来,正好浇在母亲的织布机上。我蹲下身,

看见梭槽里卡着半截红头绳,颜色褪得和记忆里小妹的羊角辫一个样。

突然有窸窣声从地窖传来。生锈的铰链***着,地窖口飘出潮湿的霉味。手电光柱里,

二十年前的粮囤正在溃散,谷壳中赫然露出半截樟木箱——那是大姐当年的嫁妆。

箱盖上积着指厚的灰,打开时呛出个陈年的喷嚏。褪色的红绸布里裹着本硬皮笔记本,

扉页上钢笔字洇着水痕:"1982年9月,县图书馆《青春之歌》借阅登记册"。

书页间夹着张糖纸,玻璃纸上印着"上海大白兔"字样,边缘被摩挲得起了毛边。

我忽然想起大姐被接走那晚,中山装男人往我嘴里塞了颗奶糖。甜味在齿间化开时,

大姐正把麻花辫盘成妇人髻。她脖颈上的血痂结了紫黑色的痂,像条扭曲的蜈蚣。

地窖深处突然传来碎石滚落声。手电筒光束扫过去,半截木匠墨斗从墙缝里探出头。

我拽出墨线盒时,带落一片墙皮,露出里面用油布包着的存折——户名是父亲,

存款日期停在小妹溺亡前三天。墨线在月光下绷成一道银河,

那些被岁月冲淡的刻度突然清晰起来。1998年夏,父亲蹲在院角刨木板,

墨线弹在将要给我打婚床的樟木上。"往后再难,也得给娃留个囫囵物件。

"他当时这么对母亲说,却不知我早把师范录取通知书撕碎撒进了河里。

存折上的数字刺痛眼眶。父亲取款的时间,正是我收到复读班缴费通知的那周。

那些他声称去邻县做活的夜晚,原来是在建筑工地扛水泥——诊断书上的腰椎粉碎性骨折,

日期和小妹出事的日子重叠成同一个血色的圈。墨线断裂的瞬间,织布机突然发出呜咽。

那声音像是从地底钻出来的,混着棉纱摩擦的沙沙声。我举着手电筒后退半步,

光束扫过织布机踏板,发现原本朽烂的棕绳不知何时绷得笔直——上面洇着星点褐斑,

像极了母亲咳在搪瓷杯里的血痂。鬼使神差地,我抓住那截红头绳用力一扯。

整架织布机轰然散架,坍塌的零件中滚出个铁皮饼干盒。

盒盖上用红漆写着"工农兵"三个字,漆色剥落处露出深褐色的锈迹,像是经年的血。

盒子里躺着三张泛黄的卖血单。1979年3月12日,

400cc;1981年7月28日,

300cc;1983年9月15日...我的手指突然痉挛,最后那张单据被撕去半截,

残留的日期正是小妹出生的前夜。单据背面用铅笔歪歪扭扭记着:"换油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