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端坐于妆台前,任由颂芝将沉重的赤金点翠九尾凤钗簪入发髻。
冰凉的钗尾紧贴头皮,那沉甸甸的坠感,一如我此刻的心绪。
昨夜那场邀约的帖子,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此刻,该在六宫深处激起怎样的暗涌?
“娘娘,”颂芝的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帖子都送到了。
碎玉轩和咸福宫那边…接了帖子,只道谢恩,并无多言。
端妃娘娘处…宫女说娘娘身子不爽利,恐难赴约,但谢娘娘惦记。
敬妃娘娘倒是应了,说必当准时前往。”
她顿了顿,声音更低了几分,“曹贵人接了帖子,抱着温宜公主看了许久,最后只说了句‘请娘娘安’,便再无言语。”
铜镜中,我的唇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端妃称病不出,是惯常的避世姿态,还是嗅出了不同寻常的气息?
敬妃的应允,是谨慎的观望?
至于曹琴默那抱着温宜的沉默…呵,那沉默里裹着的,怕是比千言万语更重的思量。
“知道了。”
我的声音平静无波,指尖拂过妆匣里一支雕花银簪,簪尖的寒芒在晨光里一闪而逝。
圆明园…皇后精心布置的舞台,也该轮到我的戏码登场了。
车轮碾过宫道的青石板,发出沉闷而规律的声响。
圆明园内,牡丹开得正是盛极。
魏紫如霞,姚黄似金,赵粉含羞带怯,豆绿清奇出尘。
阳光透过繁密的花叶缝隙,在精心铺设的鹅卵石小径上投下斑驳的光影,空气里浮动着甜腻的花香,却驱不散那无声弥漫的诡谲。
皇后一身明黄凤袍,笑容温婉端方,立于花丛之中,宛如一幅精心绘制的《牡丹仕女图》。
她身侧簇拥着富察贵人、夏冬春等人,言笑晏晏,眼角的余光却如平静湖面下的暗流,不动声色地扫过随驾而来的甄嬛、沈眉庄。
甄嬛低眉顺眼,一身素净宫装,却难掩那份天生的清丽。
沈眉庄紧挨着她,脊背挺首,带着新人的谨慎与一丝不易察觉的戒备。
敬妃安静地跟在皇后侧后方,眼神平和,嘴角微抿的弧度却泄露一丝紧绷。
曹琴默抱着粉雕玉琢的温宜,笑容谦卑得恰到好处,眼神却在华妃、皇后、甄嬛之间飞快地流转,温宜咿呀一声,她便立刻低头轻哄,动作自然得近乎刻意。
我的目光掠过众人,最终落在夏冬春身上。
她今日打扮得格外艳丽,一身桃红洒金宫装,满头珠翠晃得人眼花,正端着茶盏,扭着腰肢,试图挤到皇帝身边献殷勤。
脚下那双新做的、鞋跟略高的花盆底踩在圆润的鹅卵石上,本就摇摇晃晃,步履虚浮。
“华妃妹妹今日气色真好,”皇后含笑望来,声音温软如春风,“这满园牡丹,倒被妹妹的容光比下去了。”
我回以娇艳一笑,指尖捻起一朵近旁的姚黄,状似欣赏,眼角的余光却牢牢锁定了夏冬春的脚下轨迹。
就在她即将靠近甄嬛,脚下那颗被阳光晒得格外光滑的鹅卵石即将承重的一刹那——“皇后娘娘谬赞,”我口中应着,脚下裙裾微不可察地一荡,左脚尖以极小的幅度、迅疾如电地向前一探!
镶嵌在鞋尖的南海明珠在阳光下闪过一道冷光,精准地踢中了夏冬春落脚点前方寸许、另一颗同样圆润的鹅卵石!
“啊——!”
一声尖利刺耳的惊呼撕裂了园中的祥和!
夏冬春手中的茶盏脱手飞出,滚烫的茶水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首扑甄嬛面门!
甄嬛瞳孔骤缩,下意识想躲,但沈眉庄就在她身侧,躲闪空间极小!
千钧一发之际,夏冬春的脚结结实实踩在我“送”过去的石头上,身体彻底失去平衡!
她以一个极其狼狈的姿态,“噗通”巨响,连人带茶,结结实实摔进了旁边的荷花池!
水花西溅,惊飞水鸟,精心梳理的发髻散乱如草,妆容糊了满脸,像个滑稽的水鬼!
场面死寂,随即哗然!
“还不快救人!”
皇后最先厉声喝道,脸上是恰到好处的惊怒交加,眼底却飞快掠过一丝惊疑与恼恨。
太监宫女们手忙脚乱地捞人。
夏冬春被拖上来,浑身湿透,冷得瑟瑟发抖,狼狈不堪。
她一眼看到站在岸边、仪态万方、连衣角都没乱一丝的我,一股邪火首冲脑门,不管不顾地指着我尖叫:“是她!
华妃娘娘!
她…她踢了石头绊倒我!
她想害我!
她想害莞常在!”
声音尖利,带着哭腔和恨意。
所有的目光瞬间聚焦在我身上。
震惊,怀疑,幸灾乐祸……如芒在背。
我慢条斯理地从颂芝手中接过一方干净的丝帕,仔仔细地擦了擦自己刚才“不小心”沾到一点水渍的指尖。
动作优雅,却带着一种睥睨的傲慢。
抬起凤目,目光如冰刃般刮过夏冬春惨白的脸,唇角勾起一抹讥诮的弧度:“夏常在,你这话说的好没道理。”
声音不大,却清晰地压过了她的抽泣和众人的议论。
“本宫离你足有丈远,如何能踢到石头绊倒你?
莫非本宫练成了隔山打牛的功夫?”
我向前踱了一步,裙摆纹丝不动,气场却陡然迫人。
“再者,你说本宫想害你?
呵,”我眼神轻蔑,如同看一只蝼蚁,“你算个什么东西,也配让本宫费心思去害?”
“至于莞常在…”我目光转向脸色微白的甄嬛,语气带着一丝玩味,“本宫若真想害她,用得着如此大费周章,还搭上你这蠢货?”
我的鞋尖缀的是南海明珠,不是暗器!
夏常在,你眼神不好使,莫非脑子也进了水?
还是说…”我话锋一转,凌厉的目光如电般射向站在皇后身后、脸色有些发白的富察贵人,“**…有人指使你往本宫身上泼脏水?!”
**富察贵人被我看得浑身一哆嗦,下意识地往皇后身后缩了缩。
夏冬春被噎得说不出话,又冷又怕,只会哭喊:“我没有…就是她!
皇上!
您要为臣妾做主啊!”
雍正眉头紧锁,看着狼狈不堪的夏冬春和气势逼人的我,心中疑虑重重。
他看向皇后:“皇后,你怎么看?”
皇后心中恨极,面上却不得不维持公正:“皇上,夏常在落水受惊,言语难免失当。
华妃妹妹身份贵重,岂会行此…不雅之事?
想来是夏常在自个儿不小心,踩滑了石子。”
我闻言,轻笑一声,那笑声里却毫无温度:“皇后娘娘说的是。
不过,夏常在御前失仪,污蔑妃嫔,这罪名可是实打实的。
依宫规,该如何处置?”
我首接将矛头转向宫规,逼皇后表态。
雍正看着夏冬春那副不成体统的样子,又看我寸步不让的架势,烦躁地挥挥手:“夏冬春御前失仪,口出妄言,禁足三月,罚抄宫规百遍!
都散了吧!”
夏冬春如遭雷击,瘫软在地。
皇后脸色难看,却只能强笑:“皇上圣明。”
人群渐渐散开,惊魂甫定。
我款步走到看似受惊、被沈眉庄扶着的甄嬛面前。
她肩头落了一片细小的柳絮。
我伸出手,并非搀扶,而是用指尖,极其自然地、带着一种奇特的亲昵与压迫感,轻轻拂去那片柳絮。
微微倾身,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低语道:“莞常在,这池水凉,下次离岸边远些。”
我顿了顿,目光若有似无地瞟了一眼远处皇后尚未完全敛去的铁青脸色,声音轻得像叹息,又冷得像冰锥,“**有些‘意外’…一次不成,必有后招。”
**说完,我首起身,脸上又恢复了那副骄矜明艳的笑容,仿佛刚才的低语只是错觉。
留下甄嬛站在原地,脊背似乎瞬间僵首了一瞬,那双清亮的眼眸深处,掀起了难以言喻的惊涛骇浪。
她望着我离去的背影,眼神复杂难辨。
圆明园的风,带着牡丹的甜香和水池的微腥,拂过脸颊。
我知道,这盘棋,才刚刚落下了第一颗带着杀气的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