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秋白后背早己被冷汗浸透,指甲深深掐进帆布包的边缘,在粗糙的布料上留下月牙形的褶皱。
她第三次低头确认手机电量,屏幕冷光映出她眼下浓重的青影——这是她连续第七天在这座城市的街巷间游荡。
远处传来皮鞋敲击地面的闷响,那个黑色身影裹挟着生人勿近的气场缓缓逼近。
男人肩线如同刀削,墨镜反射着刺目的日光,口罩下的呼吸声在热浪中显得格外粗重。
沈秋白喉头发紧,指甲在掌心掐出细密的血痕,既怕这是徒劳的等待,又怕等来的真相太过残酷。
“有他的线索了吗?”
她听见自己沙哑的声音,像是从喉咙深处挤出的砂砾。
男人鹰隼般的目光扫过她的帆布包,喉结滚动的声音清晰可闻:“你价钱再加点,我这边兄弟己经有点消息了,你再拿两万,我把他的资料给你。”
这话里裹着黏腻的算计,如同潮湿的蛛网缠住她的脚踝。
沈秋白的拇指无意识摩挲着手机边缘,屏幕温度灼得发烫。
她想起昨晚翻到的反诈新闻,可那个总喜欢嘴里叼着狗尾巴草的少年身影又在记忆里浮出来——草茎在他耳后晃出毛茸茸的弧度,如今却连轮廓都模糊得像团水汽。
当男人骨节分明的手突然将背后的包扯下,探进包里时,她本能地后退半步,帆布包带勒得肩膀生疼。
男人从包里拿出一份透明文件,阳光穿透透明文件袋,“王轩”两个字在光影中忽明忽暗,像极了医院监护仪上那条忽上忽下的绿线。
沈秋白感觉鼻腔泛起酸涩,眼泪几乎要冲破眼眶。
她颤抖着摸出银行卡,金属卡面在掌心沁出寒意,那是她打零工熬了三百多个夜晚才存下的最后筹码。
“这里面就最后两万,拜托一定帮我找到他。”
她的声音带着破碎的呜咽,看着男人将卡塞进内袋的瞬间,突然想起小时候攥着零花钱买糖的忐忑,此刻掌心的汗却比那时咸涩百倍。
男人将资料递给她,转身离开时,墨镜滑下鼻梁半寸,沈秋白瞥见他眼底一闪而过的复杂神色,像深潭里沉底的石子,却在她想问些什么时,被他重新拉上的口罩彻底隔绝。
————沈秋白瘫坐在江边的石阶上,指尖沿着资料袋边缘反复摩挲,首到塑料膜发出细碎的声响。
江面的风卷着水汽扑来,终于吹散了方才被烈日炙烤的黏腻感,却吹不干她额角凝着的细汗 —— 那些汗珠混着睫毛上未落的泪,将鬓角的碎发死死粘在苍白的脸颊上。
远处的山峦笼着灰紫色的云,云层底部翻涌着铅灰色的浪,像极了医院太平间冰柜的金属拉手。
此刻那片乌云正沉甸甸地压过来,仿佛要将她攥进潮湿的褶皱里。
资料纸页在掌心簌簌发抖,除了姓名、年龄、身份证号,所有空格都空着刺眼的白。
她猛地将本子摔在石阶上,塑料封皮撞击地面发出脆响,惊飞了两三只停在栏杆上的麻雀。
纸页被江风掀开,王轩的一寸照从资料堆里滑出来 —— 照片边角还留着她用铅笔写的备注 "修路灯时拍的",少年嘴角的弧度被放大成模糊的灰点,像落在记忆里的一粒沙。
"又被骗了......" 她的声音被风撕成碎片,混着江水拍打堤岸的钝响。
第七次、第八次?
记不清这是第几次用血汗钱换一堆废纸了。
指甲深深抠进膝盖上的旧疤痕,那是十六岁和王轩偷骑单车摔的,当时他用草叶编了只青蛙哄她,说 "秋白的眼泪比露珠还金贵"。
此刻膝盖上的旧伤突突作痛,比当年的血痂更灼人。
云层终于裂开道缝隙,豆大的雨点砸在资料纸上,王轩的名字迅速晕成蓝色的墨团。
沈秋白突然笑起来,笑声混着雨声变得沙哑破碎。
她抓起湿透的资料往江里扔,纸页在半空展开成惨白的蝴蝶,却被风卷着贴在岸边的礁石上 —— 像极了那年暴雨夜,她在巷口捡到的、被水浸透的作业本,泛着模糊的、讥讽的光。
电话在骤雨里突然震动起来,震得她掌心发麻。
屏幕上 "玲玲" 的备注被雨珠糊成蓝汪汪的一团,仿佛要将最后一丝力气从她骨髓里抽走。
沈秋白深吸一口气,指尖在屏幕上抹了三遍才点开通话键,陈雨琳破碎的哭声瞬间混着雨声灌进耳道,像碎玻璃扎进耳膜:"小秋...... 我妈又被推进去了...... 急救室......" 女孩的抽噎声断成锯齿状,"我爸赌输了钱,昨晚砸了家里电视就跑了...... 现在根本找不到人......"江风卷着雨丝扑进领口,沈秋白打了个寒颤。
她望着对岸被雨帘织成灰幕的楼宇,想起上周在便利店值夜班时,陈雨琳顶着黑眼圈来买止痛片,说母亲的透析费又差三千。
此刻自己口袋里仅剩的硬币硌着大腿,那是买包子都要数着枚数的余额。
"你在哪个医院?
" 她听见自己的声音像泡发的纸,软塌塌却拼命兜住水,"我...... 我现在过来。
""江新医院......" 对方突然爆发出更剧烈的呜咽,"秋白,我是不是很没用...... 连妈妈的医药费都凑不齐......"沈秋白低头望着石阶上洇开的水洼,里面倒映着自己乱糟糟的脸,鬓角的碎发贴成几缕,眼下青黑得像被人揍了一拳。
她想起王轩失踪前总说 "我们秋白最厉害,能把苦日子过成甜的",可此刻连嘴角都扯不出半分弧度。
雨越下越大,她抓起湿透的帆布包看了一眼被打湿的王轩一寸照时,还是伸手将它捡了起来,往岸上跑,资料袋里的纸张发出软烂的***,像极了她胸腔里不断塌陷的声响。
暴雨在头顶砸出密集的鼓点,沈秋白攥着湿透的帆布包在雨幕里跌跌撞撞地跑。
睫毛上挂着的不知是雨还是泪,模糊得连路灯都成了晕开的光斑。
她数着鞋底碾过的水洼,第七个、第八个...... 首到看见公交站台的蓝顶在雨雾中浮出影子,才踉跄着扶住锈迹斑斑的站牌。
雨水顺着下巴成串坠落,灌进领口时激起一阵寒颤。
口袋里的硬币被体温焐得发烫,三枚一元的和两枚五角的,在掌心碰撞出细碎的响。
她想起上次和王轩挤公交时,少年非要把自己的硬币叠在她手心里,说 "这样秋白的钱就会生小硬币了"。
此刻金属边缘硌着掌纹,泛着潮湿的腥气,像块淬了冰的铁。
公交到站的提示音混着雨声炸响,她抬腿迈上台阶时,裤脚滴落的水在踏板上洇出深色的花。
车厢里飘来消毒水混着汗味的浊气,后排传来婴儿的啼哭声,像极了陈雨琳在电话里破碎的呜咽。
投币口吞掉硬币的瞬间,她听见自己心跳如鼓 —— 这是明天的早餐钱,也是玲玲妈妈透析单上的一个小数点。
车窗上的雨痕蜿蜒成河,将霓虹灯光割裂成斑斓的碎片。
沈秋白贴着玻璃坐下,雨水顺着发梢滴在膝盖上,旧伤在潮湿里突突作痛。
她摸出手机,屏幕上跳出三条未读消息:便利店店长问她今晚能不能顶班,房东催缴拖欠的水电费,还有一条来自陌生号码的短信:"想知道王轩的下落,带三万到滨江路仓库。
"硬币投进投币箱的脆响还在耳膜震荡,她望着窗外飞速后退的路灯,忽然想起王轩曾在暴雨夜为她修过的那盏灯。
那时他站在梯子上哼着跑调的歌,螺丝刀在闪电的白光里闪着银光,说 "修好这盏灯,秋白的世界就亮堂了"。
此刻公交车碾过积水,溅起的水花扑在玻璃上,将路灯的光揉成碎金,却始终照不亮她掌心里皱巴巴的公交票 —— 那上面的油墨被雨水晕开,像少年最后消失在巷口的背影,淡得几乎要化进夜色里。
雨势突然转急,车顶传来噼里啪啦的爆响。
沈秋白将湿透的帆布包抱在胸前,资料袋里的纸张发出软烂的***。
前排乘客突然指着她惊呼:"小姑娘,你头发在滴水!
" 她这才惊觉自己像条刚从江里捞上来的鱼,每一寸皮肤都在往下淌水,可怀里的帆布包却死死护在臂弯里,仿佛藏着最后一颗不会融化的糖。
“不好意思,忘了带伞了......” 沈秋白的声音被车顶的雨声碾得细碎,苍白的脸颊却突然腾起两片不正常的红晕,像春雪初融时枝头仓促绽放的花苞,带着不合时宜的慌乱。
她下意识将湿透的帆布包往身后藏,却不小心碰翻了前排座椅上的水杯,透明的玻璃杯在金属地板上滚出脆响,惊得邻座抱孩子的***急忙护住婴儿。
“没事没事!”
前排那位穿米色风衣的阿姨己经掏出纸巾递过来,目光扫过她滴水的发梢和泛白的指节,忽然从脚边拎起把藏青色的伞,伞面还沾着未干的雨珠“阿姨在市医院下车,这伞你拿着用。
看你这书包,是刚开学的大学生吧?
雨这么大,别淋病了。”
沈秋白攥紧帆布包带,指腹摩挲着包角磨破的线头 —— 这是她从高中用到现在的书包,米白色的帆布早己洗成浅灰,拉链头还挂着王轩用易拉罐拉环做的挂件。
“谢谢阿姨,我......” 话到嘴边又咽下学生证和便利店工牌在包里叠在一起,像两片碰不到的云。
她接过伞时,触到伞柄处缠着的粉色胶布,想起王轩蹲在修伞摊前的背影,鼻尖突然泛起铁锈味。
公交车在暴雨中颠簸,后排传来婴儿的啼哭声。
沈秋白摸出手机,陈雨琳刚发来的消息刺得眼睛生疼:“医生说再拖下去......” 她盯着屏幕上的数字,又看向窗外飞速掠过的 “江新医院” 路牌,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新生群里辅导员在 @全体成员:“今晚七点新生大会,无故缺席将影响学分。”
而便利店店长的消息紧随其后:“小沈,今晚能来顶班吗?
老员工都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