磨砂玻璃后的人影贴着瓷砖缓缓滑坐,任由水流漫过蓝白格纹地砖,在足尖凝成破碎的琥珀。
镜面逐渐爬满氤氲水雾,映出少女挺首的脊背轮廓,像株拒绝攀附的雪松。
当最后的水珠沿着大理石台面坠落,林枫站起身。
林枫将自己裹进那套靛青色校服。
立领妥帖地收束脖颈曲线,后脑分层剪裁的短发被晨风掀起时,露出耳后淡青的血管,剃出暗红色闪电纹路。
林枫侧身站在镜子前,第一次仔细的打量着这纹路,然后出了门。
二楼站在昏暗客厅里,客卧的女人听见关门声慢慢推开门走出来,她看着桌子上己经没有热气的早餐,精致的妆容上流着泪,崩溃的蹲下身来。
林枫单肩挎包在肩胛骨投下身影,从背后望去,清冷的恍若某部青春电影里走失的女主角。
北方二月的风裹还挟着冰冷的巴掌掠过行道树,她一步步远离叫卖声充斥的街道。
少女在十字路口驻足。
手机震动的嗡鸣穿透呢料口袋,来电显示"宋知意",三个字在冷空气中明灭。
"今天吗?
我可以..."。
对方犹豫的尾音被掐断在出租车启程的轰鸣里。
后排座椅残留着鱼腥与皮革混杂的气息,司机透过后视镜窥见少女将口罩拉至鼻梁,睫毛在眼下投出鸦羽般的阴翳。
教导处窗棂的斜影切割着大理石地面,高主任第三次推搡滑落的金丝眼镜时,那张休学申请正安静躺在晨光里。
纸张边角蜷曲的折痕让他想起去年深秋,眼前这女孩也是这样独自站在走廊上,校服外套松垮罩着病号服,锁骨处松石吊坠泛着冷冽的光醒。
他抬头望着女孩,项链还在。
他落笔在复学同意书上。
"七班。
"印章落下的闷响惊飞窗外的灰斑鸠。
林枫转身时,正逢穿堂风掠过行政楼中庭,将某个母亲裹着哭腔的恳求揉碎在走廊尽头。
她食指无意识摩挲着书包肩带内侧的刻痕。
一周匆匆。
暮色浸染宿舍楼斑驳的外墙时,宋知意站在407室门前数到第九次深呼吸。
门内少女正倚在逼仄的阳台边缘,军用绿窗帘在她身后翻涌如海潮。
三平米空间里,铁艺床架与掉漆书桌构筑成冰冷的几何体,唯有枕边褪色的玩偶还残留着旧时光的温度。
"林枫。
胃酸需要八小时代谢,去吃点东西好不好?
" 一声温柔又带着些祈求的音色传来。
呼唤声撞上水泥墙面,弹回空旷的回响。
宿舍内少女凝视着窗外荒草丛生的隔离带,沾水的毛巾在指节勒出淡红印记。
远处超市卷帘门反射的夕阳刺痛瞳孔。
教学楼的阶梯在暮色中蜿蜒成庞然巨兽的脊骨。
林枫扶住锈蚀的栏杆驻足,两只手压在一起,掩饰着己经开始的躯体化,她颤抖着身体,紧紧的抓着双腿,试图缓解。
“休恋逝水,苦海回身,早悟兰因。”
一声男生悠长又有些无奈的声音一遍遍传来,在脑海里不停的响起。
像是一遍遍想要唤醒沉睡不醒的人一般。
后腰处的旧伤突然苏醒,如同有千万根金属丝在胸腔里游走。
比起这些,更重要的是她多了些记忆,看起来是被她遗忘的记忆。
冷汗顺着蝴蝶骨滑进校服衬里时,她看见自己的影子被夕阳拉得很长,恍惚又成了那个蜷缩在ICU等候椅上的十西岁少女,监护仪刺耳的蜂鸣穿透时空,与此刻震耳欲聋的心跳声重重合。
大脑和身体同时开始剧烈疼痛,她痛苦地慢慢蹲下来。
宋知意站在阶梯高处,看着那个清瘦身影在台阶处弯下腰。
暮色将高处少女单薄的肩背镀成暖金,却照不亮她脚边逐渐晕开的阴影。
风掠过操场边的白桦林,带起沙沙的絮语,像无数个未说出口的挽留。
悲伤将女孩掩埋。
林枫,你对我,一如,既往。
风吹着女孩的衣摆,发尾吹起有落,她高高的站在那,向下看去,平静的面庞上,泪水首流。
开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