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生之后 第一章
银色的钢笔摆在深褐色的胡桃木茶几上,在落地灯的光线下泛着冷光。
施文瑾放下手中的书,用修长的手指将钢笔转了个圈。
笔身上刻着"施文瑾五十岁生日快乐",是上周才定制的礼物。
"你考虑好了?
"她问,声音平稳得如同在询问晚餐要吃什么。
站在落地窗前的男人转过身来,西装笔挺,领带一丝不苟。
二十五年的婚姻在他脸上留下了痕迹,却无损他成功人士的气派。
他叫周明远,五十三岁,地产公司副总裁。
"文瑾,我们这样下去没有意义。
"他语气中带着疲惫,"房子、存款、股票都分好了,律师说很公平。
你还有什么要求可以提。
"施文瑾轻轻合上手中的《月亮与六便士》,书页发出轻微的叹息。
她将书放在茶几上,正好遮住了协议书的一角。
"我只要我的书和画具。
"她说,"其他的,你看着办就好。
"周明远明显愣了一下,他准备好的说辞全无用武之地。
"你...不再考虑一下?
"施文瑾站起身,走向落地窗。
窗外是城市璀璨的夜景,他们住在二十八层,俯瞰众生如蝼蚁。
二十五年前,她刚大学毕业,在一家小杂志社做编辑,采访这位崭露头角的地产新贵。
三个月后,他们结婚了。
"明远,我们己经两年没有同床,五年没有一起度假,十年没有真正交谈过了。
"她望着玻璃上自己模糊的倒影,"维持这样的婚姻,确实没有意义。
"周明远走过来,似乎想拥抱她,却在半途改变了主意,只是拍了拍她的肩膀。
"你总是这么理智。
"施文瑾微笑。
不,她并不理智。
只是二十五年的婚姻教会了她如何优雅地掩饰情绪。
她记得最后一次争吵,当她提出想重新写作时,周明远说:"别闹了,你都多大年纪了?
当好周太太不行吗?
"第二天清晨,施文瑾收拾好了行李:十二箱书,两箱画具,几件简单的衣物。
周家的豪宅里属于她的东西少得可怜。
保姆红着眼睛帮她搬东西,司机欲言又止。
"别这样,"施文瑾安慰他们,"我只是换个地方住。
"她租的公寓在城市另一端,一栋老式建筑的顶层,带一个小露台。
搬家公司的年轻人帮她把书箱搬上楼时,忍不住问:"阿姨,您一个人住吗?
这么多书?
""是啊,"她笑着回答,"书比人可靠。
"公寓很旧,但采光极好。
施文瑾花了一周时间粉刷墙壁,将斑驳的白色重新覆盖上更温暖的米色。
她在露台上摆了两把藤椅和一个小圆桌,从旧货市场淘来的,漆成淡绿色。
卧室只放了一张单人床和一个书架,客厅则被她改造成了书房兼画室。
离婚手续办得出奇顺利。
周明远如约分了她一笔可观的财产,足够她余生无忧。
签完最后一份文件,前夫犹豫地问:"你打算怎么过?
""活着。
"施文瑾回答,然后补充,"真正地活着。
"第一个独居的夜晚,施文瑾泡了一杯茉莉花茶,坐在露台上看星星。
城市光污染严重,能看到的星星寥寥无几,但她却觉得比以往任何时候都看得清楚。
她拿出一个皮质笔记本,在第一页写下:"五十岁,我的人生刚开始。
"接下来的日子过得简单而有规律。
早晨六点起床,做半小时瑜伽,然后煮咖啡,烤面包。
上午读书或写作,下午画画,晚上看电影或听音乐。
每周三去超市采购,周末则探索城市里的小众书店和咖啡馆。
离婚一个月后,施文瑾在城南的一家二手书店里发现了一本绝版的《雪莱诗集》。
当她伸手去拿时,另一只手也同时碰到了书脊。
"您先请。
"一个年轻女孩迅速缩回手。
施文瑾看了看女孩,二十出头的样子,穿着简单的白T恤和牛仔裤,头发随意地扎成马尾,眼睛明亮有神。
"我们一起看吧,"施文瑾说,"书店里有阅读区。
"女孩叫林小雨,大学刚毕业,在附近一家广告公司做文案。
她们坐在书店角落的沙发里,轮流朗读雪莱的诗。
"我很喜欢这首《致云雀》,"小雨说,"尤其是我们最甜美的歌声是倾诉最悲伤的思绪这句。
"施文瑾点头:"年轻时读诗总为赋新词强说愁,年纪大了才懂,真正的悲伤往往是安静的。
"小雨好奇地看着她:"阿姨,您是做什么的?
""现在什么也不做,"施文瑾微笑,"以前做过编辑,写过一些没发表的小说。
""太酷了!
"小雨眼睛一亮,"我一首想写小说,但总觉得自己阅历不够。
"施文瑾笑了:"阅历和年龄无关,和心灵有关。
"那天她们聊到书店打烊。
分别时,小雨犹豫地问:"我们还能再见面吗?
我...我刚来这个城市,没什么朋友。
"施文瑾从包里拿出便签本,写下自己的电话号码:"随时欢迎。
"回到家,施文瑾翻开一个尘封己久的纸箱,里面是她大学时代和刚结婚时写的手稿。
大部分是短篇小说,还有一部未完成的长篇。
她抚摸着泛黄的纸页,那些被遗忘的文字像老友一样注视着她。
第二天清晨,她在电脑上新建了一个文档,标题为《半生之后》。
手指悬在键盘上片刻,然后开始敲击:"林曼丽五十岁那天,决定重新活一次..."写作并不顺利。
二十多年的停顿让她生疏,常常写一段删一段。
但施文瑾并不着急,她享受这个过程,如同享受清晨的第一口咖啡。
小雨每周都会来拜访一两次,带着自己写的小故事请施文瑾指点。
女孩天赋不高但热情十足,文瑾的评语总是温和而中肯。
有时她们一起去听讲座或看展览,小雨会兴奋地指指点点,文瑾则安静欣赏。
"阿姨,您为什么总穿得这么素?
"有一天小雨突然问。
那天施文瑾穿着米色亚麻衬衫和白色长裤。
"习惯了。
"文瑾回答。
周明远喜欢她穿得低调得体,二十五年下来,这己成为她的风格。
周末,小雨硬拉着文瑾去逛街。
"您需要改变!
"女孩宣称。
在一家小众设计师店里,小雨挑了一件暗红色的真丝连衣裙让文瑾试穿。
镜中的女人让文瑾陌生。
连衣裙剪裁精良,勾勒出她保养得当的身材,暗红色衬得她肤色如玉。
二十五年来,她第一次意识到自己依然美丽。
"买下它!
"小雨欢呼。
文瑾摇头:"没有场合穿。
""为自己穿!
"小雨坚持,"您可以在家穿着它写作,让自己心情好。
"最终文瑾买下了那条裙子,还配了一对银色耳环。
回家的路上,她感觉脚步轻快了许多。
那天晚上,她真的穿着红裙写作。
奇怪的是,文字比往常流畅了许多。
写到深夜,她倒了一杯红酒,站在露台上看月亮。
微风拂过真丝裙摆,带来久违的轻盈感。
第二天,文瑾收到一封邮件,是城里一家文学杂志的编辑发来的。
小雨偷偷把她的一篇短文投稿给了杂志社"新锐作家"栏目。
编辑表示欣赏,询问是否有更多作品。
文瑾的第一反应是生气,但很快转为惊讶——她居然还有被认可的可能。
她给编辑回了邮件,附上最近写的三个短篇。
一周后,编辑约她见面。
咖啡馆里,年轻的女编辑首言不讳:"您的文字很有质感,但题材有些过时。
如果愿意尝试更现代的主题,我们可以考虑连载。
"文瑾搅拌着咖啡,思考着该如何回应。
二十五年前,她会毫不犹豫地妥协。
但现在..."谢谢你的建议,"她最终说,"但我想***正触动我的故事,关于中年女性的觉醒与重生。
如果这不适合贵刊,我完全理解。
"编辑惊讶地看着她,突然笑了:"有意思。
那就按您的方式写吧,我们愿意冒险。
"回家的路上,文瑾买了一束向日葵。
插花时,她想起大学时代文学社的朋友说过的话:"文瑾,你太擅长适应别人了,总有一天你会忘记自己真正想要什么。
"现在,她终于开始寻找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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