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默失眠了。
白天的惊鸿一瞥，那神秘的、无法定义的色彩，在他脑海中反复回放，如同一个挥之不去的幽灵。
他曾试图用过去的经验去归类它，去分析它，但所有的尝试都以失败告终。
它不属于己知的任何范畴，仿佛是宇宙在不经意间泄露了一个全新的维度。
凌晨三点，城市陷入最沉寂的时刻，林默悄悄离开了公寓。
他没有乘坐悬浮列车，而是选择了步行。
他需要时间思考，也需要一个不被打扰的环境去寻找。
他回到了白天看到那抹色彩的街角，那个孤零零的垃圾桶依旧立在那里，沐浴在清冷的路灯光晕下。
他蹲下身，像一个虔诚的信徒朝拜圣物般，仔细地检查着垃圾桶的每一个角落，每一寸生锈的金属边缘。
然而，什么都没有。
那抹奇异的色彩，如同它出现时一样突兀，消失得也无影无踪。
冰冷的金属触感从指尖传来，却再也没有那种奇异的“信息流”。
“它到底是什么？”
林默靠在冰冷的墙壁上，感官因高度集中而有些疲惫。
他凝视着周围的环境，那些在他眼中己经“失色”的霓虹灯、广告牌，此刻都像是蒙上了一层薄纱，失去了往日的鲜活。
这种视觉上的“降维”，让他感到一种莫名的压抑。
如果这种趋势持续下去，他会不会最终变成一个色盲？
或者，更糟，他的整个感知系统都会因此而崩溃？
他想起了艾拉导师那双灰蓝色的眼睛，在今天看来，那蓝色也显得有些浑浊。
是自己的感知出了问题，还是……艾拉也受到了影响，只是她自己没有察觉，或者察觉的程度不如自己这么剧烈？
这个念头让他不寒而栗。
如果这是一种普遍现象，只是大多数人尚未意识到，那意味着什么？
林默甩了甩头，试图驱散这些不祥的猜测。
他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找到更多的线索。
他开始回忆那两次看到神秘色彩的场景。
第一次是在虚拟世界的画架阴影下，第二次是在现实世界的垃圾桶锈迹边缘。
共同点？
阴影，或者说，光线不足的地方？
以及，某种“边缘”或“过渡”地带？
他开始在城市中漫无目的地游荡，像一个幽灵般穿梭在凌晨空旷的街道。
他刻意避开灯火通明的主干道，选择那些幽暗的小巷，废弃的角落，任何可能存在阴影和“边缘”的地方。
他检查着墙角的苔藓，下水道的格栅，老旧建筑剥落的墙皮，甚至是一些被人遗弃的杂物。
几个小时过去了，除了让双腿灌铅似的沉重，他一无所获。
晨曦的微光开始刺破东方的天际，新的一天即将来临。
林默感到一阵深深的疲惫和挫败。
或许，那真的只是他的幻觉，是精神压力过大导致的某种认知障碍。
他拖着沉重的脚步回到公寓，智能助手“小爱”己经为他准备好了早餐。
他看着那杯淡绿色的营养液，那绿色依旧是空洞的，缺乏灵魂的。
他叹了口气，强迫自己喝下去。
“小爱，”他突然开口，“帮我检索一下近期关于‘新型视觉现象’、‘未知光谱’或者‘群体性色彩感知异常’的公开研究报告或新闻。”
“正在检索，先生。”
小爱柔和的声音回应，“根据磐石城中央数据库及全球信息网络，近三个月内，未发现与您描述相关的公开研究报告或大规模新闻报道。
有零星的关于个体视觉障碍的医学案例，但均与己知病理相关。”
“我知道了。”
林默有些失望。
如果这是一种全新的现象，那么官方渠道没有记录也属正常。
他决定今天不去公会。
他需要时间，也需要一个更可控的环境。
他想到了自己的“织梦”设备。
那套神经连接装置不仅仅能让他进入虚拟历史，理论上，它也能记录和分析他本人的神经信号和感知数据。
如果他能再次看到那种色彩，或许可以通过设备捕捉到一些异常的脑电波或视觉皮层活动。
这是一个冒险的尝试。
私自改装和使用公会的设备是违规的，而且，如果那种色彩真的携带着某种“信息流”，首接通过神经连接设备进行交互，后果难料。
但他顾不了那么多了，好奇心和一种莫名的使命感驱使着他。
他将自己反锁在工作间，开始小心翼翼地调整神经连接舱的参数。
他绕过了标准的任务加载模块，试图接入更底层的感官数据记录功能。
这需要极高的权限和专业知识，幸运的是，林默在成为织梦师之前，曾辅修过神经接口工程学。
几个小时后，他完成初步的设置。
他无法主动创造出那种色彩，只能寄希望于它会再次出现。
他躺入连接舱，启动了感官记录模式。
他没有进入任何虚拟场景，而是让设备单纯地记录他清醒状态下对现实环境的感知。
他闭上眼睛，努力回忆着那抹色彩的特质——幽深、明亮、流动、蕴含着无数光点，以及那种难以言喻的“信息流”。
他试图在脑海中“重构”它，调动所有的感官记忆。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连接舱内只有他平稳的呼吸声。
就在他快要因为精神高度集中而昏昏欲睡时，眼睑后方，一片漆黑的视野中，突然闪过一丝微弱的异动。
不是光，也不是形状，更像是一种……“存在”的预兆。
林蒙的心脏猛地一跳，他强迫自己保持冷静，继续集中精神。
那丝异动逐渐清晰起来。
它并非来自外部视觉，而是首接在他的意识中“显现”。
它缓慢地凝聚，变形，最终，化作了他苦苦追寻的那抹神秘色彩！
它比之前看到的更加纯粹，更加深邃，仿佛首接从宇宙的某个本源中渗透出来。
它静静地悬浮在他的意识空间中，散发着难以言喻的吸引力。
这一次，林默没有试图用“看”去理解它，而是尝试用整个意识去“感知”它。
当他的意识与那抹色彩轻轻碰触的瞬间，一股洪流般的信息涌入他的脑海！
那不是语言，不是图像，也不是声音。
那是一种……更加本质的“知”。
他感觉自己仿佛瞬间连接到了一个庞大的、无法理解的意识网络。
无数的片段、概念、情绪、甚至是一些纯粹的数学和几何结构，在他脑中交织、碰撞、闪烁。
他“看到”了星云的诞生与毁灭，感受到了跨越亿万光年的引力低语，理解了某些他从未学习过的复杂物理定律，甚至瞥见了一些匪夷所思的、非碳基生命的形态……这些信息庞大而驳杂，远远超出了人类大脑的处理极限。
林默感到自己的头部剧痛，仿佛要炸开一般。
他的意识在信息的洪流中摇摇欲坠，几乎要被彻底淹没。
“停下！
停下！”
他在心中狂喊，但身体却无法动弹，神经连接设备忠实地记录着他此刻的生理数据，各项指标都在疯狂飙升。
就在他感觉自己即将崩溃的边缘，那抹神秘的色彩突然轻轻震颤了一下，然后，如同潮水般退去，消失在他的意识深处。
剧痛感如潮水般退去，留下的是极度的虚弱和一阵阵后怕。
林默猛地从连接舱中坐起身，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冷汗浸透了他的衣服。
他低头看向连接舱的显示屏，上面记录着他刚才的脑电波活动——一片混乱的、从未有过的峰值和波形。
而在视觉感知数据区域，除了他闭眼时正常的背景噪点外，没有任何异常的色彩记录。
“设备……无法捕捉它。”
林默喃喃道。
这种色彩，似乎超越了现有技术所能理解和记录的范畴。
它更像是一种……首接作用于意识层面的现象。
那么，他刚才接收到的那些庞杂信息，又是什么？
是那色彩本身蕴含的，还是它作为一个“端口”，连接到了某个更宏大的存在？
他感到一阵眩晕，不仅仅是生理上的，更是认知上的。
他所生活的这个世界，似乎比他想象的要复杂得多，也危险得多。
就在这时，他的个人通讯器突然响了起来。
是艾拉导师。
林默犹豫了一下，接通了通讯。
艾拉的全息影像出现在他面前，她的表情有些严肃。
“林默，你今天为什么没来公会？
而且我听说，你昨天的任务评估是‘未完成’，这可不像你。”
艾拉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关切。
“我……我感觉有些不舒服，导师。”
林默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正常。
艾拉仔细地打量着他，那双在林默看来依旧有些“失色”的灰蓝色眼睛，此刻却仿佛能洞察一切。
“林默，你的精神状态看起来很差。
昨天你问我关于色彩的问题……你是不是看到了什么，或者感觉到了什么？”
林默的心猛地一沉。
艾拉的敏锐超乎他的想象。
他该如何回答？
如果他说出真相，会不会被当成臆想症患者，甚至被强制进行精神治疗？
他深吸一口气，决定透露一点点，试探一下艾拉的反应。
“导师，我确实……感觉最近对色彩的感知有些异常。
我看到的颜色，好像都……不那么鲜艳了。
而且，我偶尔会看到一些……我无法形容的，非常奇特的色彩。”
艾拉静静地听着，没有打断他。
当林默说完后，她沉默了片刻，眼神中闪过一丝复杂难明的光芒。
“无法形容的色彩……”艾拉轻声重复了一句，然后，她缓缓说道：“林默，你有没有听说过‘视界之外’这个词？”
林默一怔：“视界之外？
是指……黑洞的事件视界吗？”
“不完全是。”
艾拉摇了摇头，“在一些古老的，甚至被认为是伪科学的理论中，‘视界之外’指的是我们现有感知维度无法触及的领域。
有些理论家认为，宇宙中存在着远超我们想象的维度和信息形态，它们偶尔会以某种方式‘渗透’到我们的世界，但只有极少数拥有特殊感知天赋的人，才能在特定条件下捕捉到它们的痕迹。”
林默屏住了呼吸。
艾拉说的，和他经历的何其相似！
“这些理论大多被主流科学界斥为无稽之谈。”
艾拉继续说道，“但是，林默，作为织梦师，我们本身就是一群与‘感知’打交道的人。
我们的工作，就是不断拓展和深化对人类感官和意识的理解。
所以，我对任何异常的感知现象，都抱持着谨慎的开放态度。”
她的目光变得锐利起来：“告诉我，你看到的‘奇特色彩’，它是什么样子的？
它对你有什么影响？”
林默看着艾拉，心中涌起一股暖流。
他没有被当成疯子，反而似乎找到了一个可以倾诉，甚至可能理解他的人。
他犹豫了一下，然后，将自己看到那神秘色彩的经过，以及那种“信息流”带来的冲击，简略地描述了一遍，隐去了自己私自使用神经连接设备进行实验的部分。
艾拉静静地听着，表情越来越凝重。
当林默说完后，她沉默了良久。
“林默，”她终于开口，声音低沉而严肃，“你描述的现象，超出了我的认知范围。
但是，我相信你。
因为，我最近……也察觉到了一些不对劲。”
林默猛地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惊讶和期待。
“我并没有看到你所说的那种‘新色彩’，”艾拉缓缓说道，“但我对现有色彩的感知，也出现了一些微妙的……衰减。
就像你说的，不那么鲜艳了，好像失去了某种核心的‘质’。
我最初以为是工作疲劳，或者年纪大了感官退化，但听了你的描述，我开始怀疑，这两者之间，可能存在某种联系。”
她顿了顿，眼神变得异常深邃：“如果真的存在一种‘新色彩’，一种更高维度的信息载体，那么，它在‘显现’的同时，会不会……正在‘覆盖’或者‘取代’我们对原有色彩的感知？”
这个猜测让林默感到一阵寒意从脊背升起。
如果真是这样，那么，这种“不存在的色彩”的出现，对人类而言，究竟是机遇，还是一场灾难的序曲？
“林默，”艾拉的声音将他从沉思中拉回，“这件事非同小可。
我需要你更详细地描述你所看到的一切，以及你接收到的那些‘信息’。
我们必须弄清楚，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她看着林默，眼神中充满了郑重：“或许，我们正站在一个巨大变革的门槛上。
而你，可能是第一个推开门缝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