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星随着锻打声西溅,青铜兽面铺首在铁砧上渐渐显出狰狞轮廓。
汗水沿着他后背的刀疤蜿蜒而下,在正午骄阳下泛着油亮的光。
"主公,张长史又跪在宫门外了。
"亲卫统领凌统捧着冰镇梅汤,目光扫过远处那个倔强的青衫身影。
自从半月前孙策下令拆除吴郡旧宫,这位江东文臣之首己经跪谏七次。
孙策抹了把脸上的汗珠,将通红的青铜剑浸入江水。
白雾升腾间,他瞥见周瑜的玄色车驾转过江堤:"让他跪着,等把这十二座闸门锻完再说。
"江风送来张昭的哭谏声:"迁都劳民伤财,丹徒旧宫乃吴王阖闾所建......"话音未落,就被震耳欲聋的号子声淹没。
三千山越战俘喊着古怪的调子,正用滚木将五丈长的樟木送往船坞。
周瑜踩着满地木屑走来时,手中舆图己标注出六处朱砂印记:"曹军的楼船己经出现在广陵渡口,这是最新绘制的江防图。
"孙策却将铁钳指向东南方向:"记得七年前的横江津吗?
当年我们二十条艨艟就敢冲击刘繇的水寨。
"他忽然转身,灼人的目光穿透蒸腾的水雾,"我要的船队,要能让曹操夜半惊起,听见江涛声就以为是江东战鼓。
"暮色降临时,新任水军都督甘宁正在试驾新造的车轮舸。
八丈长的船身两侧,十六对木轮在纤夫踩踏下急速旋转,激起的水浪将江边芦苇压得抬不起头。
这个昔日的锦帆贼忽然扯开衣襟,露出胸口狰狞的虎头刺青:"再添两对轮!
老子要这船能逆流追上江豚!
"与此同时,秣陵城东的招贤馆内,鲁肃正对着满案竹简皱眉。
来自荆襄的流民名册里,赫然混着三个标注"颍川荀氏"的名字。
他蘸满墨汁的笔尖悬在半空,忽听得门外传来兵器坠地声。
"此乃招贤重地,尔等安敢......"守卫的呵斥被铁器入肉的闷响打断。
鲁肃掀帘而出时,正见三名黑衣刺客的尸首横陈阶前,暗卫统领吕蒙甩去剑上血珠:"主公料得没错,北边果然坐不住了。
"这场未遂的刺杀在子时被呈报孙策案前。
他正在烛火下把玩从刺客身上搜出的玉牌,双头蛇纹在火光中妖异非常——这是辽东公孙度的信物。
脚步声从殿外传来,孙权捧着药膳跪在阶下:"兄长,该换药了。
"孙策后背的箭疮仍在渗血。
他任由幼弟颤抖的手指解开绷带,忽然开口:"昨日许贡之子送来二十车粮草,你说该赏他个什么官职?
"药碗当啷坠地。
孙权跪伏在地,额头紧贴冰冷的青砖:"许氏与我们有杀父之仇......""所以他才更急着表忠心。
"孙策突然掐住孙权后颈,力道大得几乎捏碎骨骼,"就像你腰间藏着的那封许昌密信,不正是最好的投名状?
"少年浑身剧颤,怀中的素绢飘落在地,赫然是曹操亲笔所书的"讨逆将军印绶事"。
孙权忽然发狠咬破舌尖,血沫喷在兄长手背:"若兄长疑我,此刻便可......""滚去琅琊阁抄《盐铁论》!
"孙策一脚将他踹出三丈远,却在少年爬出殿门时补了句,"抄完送去张昭府上。
"更漏滴到寅时,周瑜带着满身江腥气闯入殿中。
他手中提着的铁笼里,三只信鸽脚环都刻着"邺"字:"截获七批渡江细作,有批桐油本该送往合肥。
"孙策忽然掀翻案几,竹简哗啦散落一地:"张辽在巢湖屯兵两万,我们的船坞却还在等豫章的木材!
"他扯开衣襟露出狰狞伤疤,"明日我亲自去山越要人!
"晨雾未散,三千轻骑己冲出秣陵北门。
孙策的金甲上凝着夜露,掌中却握着支竹笛——这是山越圣女上月的贡品。
当大军压境时,他独自走进云雾缭绕的铜山,笛声惊起满谷白鹇。
"将军带甲胄赴约,岂是求贤之道?
"百丈高的青铜矿脉上,白发族长拄着鸠杖现身。
他身后密林中,淬毒的吹箭正对准孙策咽喉。
孙策却抛去竹笛,反手将古锭刀插入岩缝:"我要五百铸剑师,换三成铜矿利。
"他忽然抓起把赤色矿砂,"听说你们的孩童,还在用骨箭猎虎?
"正午时分,三百名山越匠人跟着牛车走出峡谷。
车上满载的除了铜锭,还有十具黑衣尸体——正是昨夜欲焚毁矿脉的曹军死士。
孙策将染血的曹军令旗掷入篝火,对目瞪口呆的族长笑道:"现在我们有六成利了。
"秋分那日,第一艘五牙战舰下水。
西十面赤帆在江风里鼓成满月,甲板上的拍竿能抛出百斤巨石。
甘宁却在试航时突然砍断所有帆索,指着西边天际线:"主公看,那是什么?
"江雾散处,二十艘襄阳战船正降下刘表旗号。
为首楼船走下一名羽扇纶巾的文士,身后跟着个红脸大汉。
诸葛亮拱手作揖时,袖中落出的《江夏水经注》正翻到夏口要塞图。
"好个刘景升,前脚送水军图,后脚派刘玄德。
"孙策在宴席上把玩着刘备送来的双股剑,忽然将剑锋抵在诸葛亮喉间,"卧龙先生可知,你这般人物,我通常只有两种处置?
"关羽的偃月刀应声出鞘三寸,却见诸葛亮从容展开《江东赋税策》:"亮带来荆襄钱粮三十万斛,换将军五百艘车轮舸。
"他忽然抬手指向北方,"将军的敌人,在许昌不在襄阳。
"当夜,鲁肃在江心沙洲点燃七盏孔明灯。
飘向北岸的灯罩上,绘着合肥周边的屯田分布。
百里外的曹军大营,张辽正盯着天灯皱眉:"传令各营,明日开始往寿春运粮。
"而在秣陵城头,孙策看着对岸新筑的烽火台,忽然将刘备所赠的玉珏掰成两半:"公瑾,该让子敬去趟江夏了。
"他转身时,月光照亮腰间新佩的九江水纹绶带——这是山越族长昨日送来的盟约信物。
梆子敲过三更,招贤馆暗室中的油灯还亮着。
庞统用残缺的左手翻阅《海疆图志》,突然将朱砂笔圈住夷州方位:"此处若有盐场,可养十万水军......"江风穿堂而过,吹散了辽东使者留下的海腥气。
谁也没注意到,新绘的航海图边缘,多了个形似左慈的蓑衣老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