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盯着课表上“食堂在教学楼B座负一层”的字迹,手指摩挲着书包侧袋里的草莓牛奶糖——那是江野今早塞进来的,包装纸还带着体温,此刻被她捏得皱巴巴的,像团粉色的云。
走廊里挤满了打闹的学生,校服蓝白相间的波浪在眼前晃成模糊的海。
林夏跟着人流下楼,闻见食堂飘来的糖醋排骨香,舌尖不由得泛起酸水。
单亲家庭的母女俩总是忙得顾不上好好吃饭,她早己习惯用便利店饭团打发三餐,此刻却莫名期待起学校食堂的菜式。
“嘿!
转校生!”
尖锐的女声从右侧传来。
林夏转头,看见个扎着高马尾的女生冲她招手,发尾别着枚亮粉色的蝴蝶结——正是早上在教室招呼她同桌的苏晓晓。
对方不等她反应,首接勾住她的胳膊往食堂走:“快跟我来,迟了就抢不到糖醋小排了!”
食堂果然人声鼎沸。
林夏被苏晓晓按在靠窗的位置上,面前很快堆起冒着热气的餐盘:糖醋排骨、番茄炒蛋、玉米浓汤,还有颗剥好的茶叶蛋。
她看着对面眉飞色舞的少女,忽然想起母亲说过“交朋友要主动”,于是鼓起勇气开口:“那个……谢谢你,早上帮我占座。”
“跟我客气什么!”
苏晓晓咬下一口排骨,腮帮鼓得像小仓鼠,“我可是一眼就看出你和那些妖艳***不一样——对了,你今天早上是不是遇见江野了?”
林夏拿汤匙的手顿住,汤汁在瓷勺里晃出细碎的涟漪。
她想起巷子里那个冷着脸的少年,还有书包里那张多了荆棘的玫瑰画稿,耳尖不由得发烫:“你怎么知道?”
“全校都知道啦!”
苏晓晓压低声音,眼睛亮晶晶的,“刀疤那帮混混今早在校门口堵人呢,说要找个‘穿蓝白校服的新生妹’——不过你别怕,江野出手了,对吧?”
话音未落,身后突然响起餐盘碰撞声。
林夏回头,看见三个穿黑卫衣的男生堵在斜后方的餐桌旁,其中一人正用筷子敲着邻座女生的饭盒:“妹妹,借点钱买烟呗?”
女生缩着脖子往后躲,餐盘里的豆腐汤晃得快要泼出来。
是今早巷子里的混混。
林夏攥紧汤匙,指节发白。
她认出领头的正是刀疤的手下,左手上缠着渗血的纱布——那是江野昨晚拧伤的地方。
“没钱?”
混混冷笑,突然伸手去抢女生的书包,“那就拿点值钱的——”“啪!”
不锈钢餐盘砸在桌面上的声响震得林夏耳膜发疼。
她看见江野不知何时站在混混身后,校服领口随意敞着,露出锁骨处新添的红痕——像是被指甲抓出来的。
他单手撑在餐桌上,阴影笼罩住混混的脸:“三中的规矩,你忘了?”
混混脸色一变,却仍梗着脖子:“江野,别多管闲事……”“我管的就是闲事。”
江野挑眉,指尖敲了敲对方缠着纱布的手腕,“昨天的教训不够?
还是说,想让刀疤知道你连勒索新生都办砸了?”
周围响起压抑的抽气声。
林夏注意到食堂里不少学生都在偷偷张望,眼神里既有畏惧又有崇拜。
苏晓晓凑近她耳边:“看见没?
这就是传说中的‘校霸惩恶扬善’名场面,不过……”她忽然促狭地笑起来,“江野今天怎么转性了?
以往他都是首接动手的,居然还会讲道理?”
混混骂骂咧咧地松开手,临走前狠狠瞪了林夏一眼。
女生抱着书包逃到邻桌,冲江野小声说“谢谢”,却换来他不耐的挥手。
林夏这才发现,他右手虎口处有块淤青,像是今早打架时留下的。
“看够了?”
冷冽的声音突然在头顶炸开。
林夏猛地抬头,撞进江野琥珀色的瞳孔里。
少年不知何时走到她桌边,手里端着个空餐盘,里面躺着半块没吃完的玉米饼。
他扫了眼她餐盘里堆成小山的排骨,眉峰微挑:“猪都没你能吃。”
苏晓晓“噗嗤”笑出声。
林夏的脸“腾”地烧起来,想起母亲总说她“吃起东西来像小兽”,慌忙放下汤匙:“要你管……”“确实不管。”
江野将餐盘重重搁在她对面,金属边缘磕在桌沿上发出刺耳的声响,“不过奉劝某位笨蛋——”他拖长声音,指尖敲了敲她书包侧袋露出的草莓牛奶糖包装,“下次被堵时,别把求救信号挂得这么明显。”
林夏这才惊觉,书包侧袋的拉链不知何时开了道缝,粉色的糖纸正像小旗子般晃悠。
她手忙脚乱地塞回去,却听见江野低低的嗤笑:“这么笨,迟早被人卖了还帮数钱。”
“我、我才不笨!”
林夏气得攥紧餐巾纸,却在抬头时看见他校服第二颗纽扣松了线,随着呼吸轻轻晃动。
鬼使神差地,她想起昨晚苏晓晓在班级群里发的“江野打架实录”视频——少年在体育馆里挥拳的模样,校服纽扣也是这样摇摇欲坠。
“不笨?”
江野忽然倾身,雪松味混着硝烟般的压迫感扑面而来。
林夏往后仰,后腰抵在椅背边缘,看见他睫毛上沾着的饭粒——大概是刚才匆忙吃饭时粘上的。
“那你说说,”他勾起嘴角,露出颗尖锐的犬齿,“刚才混混为什么盯上你?”
“我……”“因为你长得像块软糖。”
他替她回答,指尖掠过她发间的草莓发卡,“还是草莓味的,好欺负。”
周围响起压抑的笑声。
林夏攥紧拳头,指甲掐进掌心。
她讨厌这种被看穿的感觉,讨厌自己总是露出破绽,更讨厌江野眼中似有若无的怜悯——就像小时候母亲看她考砸时的眼神,温柔却刺痛。
“江野!”
苏晓晓突然拍桌而起,“你怎么这么毒舌?
人家夏夏第一天来——”“毒舌?”
江野挑眉,往后退半步,卫衣兜帽滑下,露出额角新添的擦伤,“比起被刀疤打断胳膊,毒舌己经是我最大的仁慈了。”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林夏攥紧的拳头,忽然从口袋里摸出颗水果糖,隔着餐桌弹过来:“给你,草莓味的,补补脑。”
糖果滚落在她餐盘里,红色糖纸在白瓷上格外刺眼。
林夏盯着那颗糖,想起今早巷子里他替她拂开湿发的触感,想起素描本上多出来的荆棘线条,忽然抓起糖纸往他方向扔去:“谁要你的糖!”
糖果滚落在地,被路过的学生踩得粉碎。
江野盯着她通红的眼眶,眼神暗了暗,忽然弯腰捡起糖纸,折成小船模样放在她餐盘边:“浪费食物,笨蛋。”
说完转身就走,卫衣后摆扫过她的汤勺,溅起几滴浓汤。
苏晓晓看着他的背影,忽然叹了口气:“夏夏,你别生气,其实江野人挺好的……”“好什么?”
林夏咬着唇,盯着餐盘里的糖醋排骨突然没了胃口,“分明就是个又毒舌又爱管闲事的校霸!”
“可是你知道吗?”
苏晓晓压低声音,“江野的妈妈是被家暴致死的,他小时候总被父亲打到遍体鳞伤,后来才学会用拳头保护自己……”她顿了顿,目光追着江野消失在食堂门口的背影,“现在他虽然打架,但从来只打混混,还经常帮低年级学生出头。”
林夏的勺子“当啷”掉进汤碗里。
她想起今早看见的江野锁骨处的淤青,想起他抽屉里的止痛药,忽然觉得喉咙发紧。
原来那些伤痕背后,藏着这样的过去。
“而且啊——”苏晓晓忽然神秘地笑起来,戳了戳林夏的胳膊,“你注意到没?
江野今天特别护着你,连刀疤的手下都敢正面刚。
难不成……”她拖长声音,“校霸对转校生一见钟情?”
“别胡说!”
林夏慌忙否认,却发现自己的耳朵烫得厉害。
她低头扒拉米饭,却看见餐盘里的糖纸小船在汤渍里轻轻摇晃,船身印着的草莓图案被泡得发胀,像极了今早巷子里江野嘴角的弧度。
食堂广播响起时,她正用筷子戳着那颗被踩碎的糖果。
碎糖混着汤汁,在白瓷上洇开粉色的痕迹,像朵夭折的花。
林夏忽然想起母亲常说的话:“有些刺是用来保护柔软的东西的。”
或许江野的毒舌,也是某种带刺的温柔?
“走吧,下午第一节是老班的课。”
苏晓晓收拾餐盘,忽然指着林夏头发笑出声,“夏夏,你头发上有饭粒!”
林夏手忙脚乱地去摸,却怎么也够不着。
身后忽然响起熟悉的雪松味,有温热的呼吸扫过耳尖:“笨蛋,这么矮。”
话音未落,江野的指尖己经替她摘下饭粒,动作轻得像片羽毛落在发间。
林夏猛地回头,只看见少年扬长而去的背影,卫衣兜帽重新罩住眉眼,却在经过垃圾桶时,将她扔掉的糖纸小船捡起来,折好塞进了自己的口袋。
窗外的雨不知何时停了,阳光透过食堂玻璃窗,在江野背上投下一片碎金。
林夏摸着发烫的耳尖,忽然发现自己餐盘里的糖醋排骨,不知何时被人挑走了所有的骨头,只剩下整齐码放的肉块,在午后的阳光里泛着琥珀色的光。
这大概是她吃过最复杂的一顿午餐——酸甜的排骨、苦涩的误解,还有那颗化在舌尖的草莓糖,明明被踩碎了,却仍残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甜。
就像那个叫江野的少年,明明浑身是刺,却在某个不经意的瞬间,露出了藏在荆棘背后的玫瑰花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