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降临,一轮弯月如钩,静静悬在墨蓝色的天鹅绒上,洒落一地清辉。
晚风带着雨后泥土的清新和草木复苏的湿润气息,轻轻拂过南城的大街小巷。
林晚的公寓在老城区一栋不高不矮的居民楼里,七层,带一个小小的南向阳台。
此刻,她正蹲在阳台上,借着月光和从客厅泄露出来的暖黄灯光,小心翼翼地侍弄着她的宝贝植物们。
阳台不大,却被她打理得生机勃勃。
墙角爬满了绿油油的常春藤,栏杆上挂着几盆垂吊下来的天竺葵和矮牵牛,地上则错落有致地摆放着茉莉、薄荷、迷迭香,还有几盆她叫不上名字、纯粹因为叶形奇特或花色别致而买回来的小家伙。
靠近客厅落地窗的位置,还放着一个简易的小画架,旁边散落着几支炭笔和一本速写本。
这里是林晚的另一个“隅”,一个比咖啡馆更私密、更自在的小天地。
白天她是与甲方斗智斗勇、在电脑屏幕前枯坐的商业插画师,夜晚回到这里,浇浇花、画点自己喜欢的东西、或者像前几天那样摆弄一下精油,才觉得自己真正“活”了过来。
她刚给一盆夜来香浇完水,正准备修剪一下旁边有些徒长的薄荷叶子。
这盆薄荷长得极好,叶片肥厚,凑近了能闻到一股清凉的提神香气。
林晚很喜欢摘几片叶子泡水喝,或者揉碎了,感受那瞬间迸发出来的清冽。
“咔哒。”
一声轻微的、像是钥匙插入锁孔又转动的声音,从隔壁传来。
林晚的动作顿住了。
她住的这一层,一梯两户。
她搬来快一年了,对门的邻居是一对和蔼的老夫妻,作息规律,早睡早起。
而隔壁,与她家阳台仅一墙之隔的那个单元,自她搬来起就一首空着。
中介提过一嘴,说业主常年在国外,房子偶尔委托他们挂出来出租,但似乎对租客要求颇高,一首没找到合适的。
难道是……有新邻居了?
林晚侧耳听了听,隔壁果然传来一些细微的动静。
不是那种大张旗鼓搬家的喧嚣,而是……一种非常克制的、有条不紊的声响。
像是有人在轻轻放置物品,拉开又合上抽屉,偶尔有脚步声在地板上响起,也很轻。
她心里泛起一丝好奇,但良好的教养让她没有过多探究。
只是,空了一年的隔壁突然有了人,总归是件新鲜事。
不知道会是怎样的人家?
希望……好相处吧。
她这人有点轻微的社恐,尤其不擅长应付那种过分热情或者特别爱串门的邻居。
她收回思绪,继续修剪薄荷。
指尖捻下一片叶子,放在鼻尖轻嗅,清凉的香气瞬间驱散了脑子里那点杂念。
就在这时,隔壁阳台的玻璃门被“唰”地一声拉开了。
林晚下意识地循声望去。
两家阳台中间只有一道半人高的磨砂玻璃隔断,主要起个象征性的分界作用,并不能完全阻挡视线。
此刻,隔壁阳台的灯没有开,只有清冷的月光和从林晚这边透过去的光线,勾勒出一个模糊而修长的身影。
那人似乎只是出来透透气,走到栏杆边,背对着林晚,望着楼下的车水马龙和远处的城市灯火。
林晚的心跳蓦地漏了一拍。
那个背影……挺拔,利落,即便是穿着看似居家的休闲服饰,也难掩那份独特的气质。
尤其是那微微仰起的脖颈线条,在月光下清晰而优美,透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疏离感。
是她?
那个在“隅”咖啡馆偶遇的、穿着黑色风衣的女人?
林晚几乎屏住了呼吸,手里还捏着那片薄荷叶,清凉的汁液沾了一指尖。
她有些不敢确定,毕竟只是一个背影,又隔着一段距离和朦胧的光线。
或许是感觉到了这边的注视,那人缓缓地转过身来。
月光恰好照亮了她的脸。
依旧是那张轮廓分明的脸,下颌线条干净利落。
没有了咖啡馆里微湿发丝的遮挡,她的眉眼完全显露出来,比林晚记忆中更加清晰,也更加……冷淡。
那双深邃的眼睛在月色下仿佛沉淀了更深的墨色,看向林晚时,带着一丝几不可察的探究,但并没有多少惊讶,仿佛早就料到会在这里遇见她。
真的是她!
林晚的心脏不受控制地加速跳动起来,手心微微出汗。
她怎么也没想到,几天前在咖啡馆遇到的神秘过客,竟然成了自己的邻居!
这概率……未免也太小了吧?
她有些局促地站起身,手里还捏着那片被揉搓得不成样子的薄荷叶,一时间竟不知道该说什么。
是该打个招呼?
问她是不是新搬来的?
还是……假装不认识?
对方却先开了口,声音在安静的夜晚里显得格外清晰,依旧是那种清冷的调子,却似乎比在咖啡馆时少了几分拒人千里的意味。
“你的茉莉开得很好。”
她的目光落在林晚阳台角落那盆枝繁叶茂的茉莉花上,语气平淡,像是在陈述一个客观事实。
“啊……谢谢。”
林晚有些结巴地回应,“它……它比较好养。”
说完她就想咬掉自己的舌头,这都说的什么话。
女人似乎并不在意她的窘迫,只是微微颔首,目光重新落回林晚脸上。
“我刚搬来。”
她言简意赅地解释了一句,算是回答了林晚心中未曾问出的问题。
“欢迎……欢迎你。”
林晚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自然一点,“我叫林晚,住在这里快一年了。”
“苏杝。”
女人报上自己的名字,两个字,干净利落,如同她的人。
杝?
哪个yi?
林晚在心里默默过了一下,似乎是个不太常见的字眼,带着草木的偏旁,倒和她此刻沾染了一身植物香气的样子有些微妙的契合。
“苏小姐。”
林晚从善如流地称呼道。
苏杝似乎对这个称呼没什么反应,只是又看了看林晚阳台上的那些花草,视线在几盆香草上多停留了几秒。
“你很喜欢植物。”
她说,是陈述句,而非疑问句。
“嗯,算是吧。”
林晚放松了一些,谈到自己喜欢的东西,话也稍微多了点,“觉得……照顾它们挺解压的。
而且,有些植物的味道很好闻。”
她说着,下意识地又捏了捏指尖的薄荷叶。
苏杝的目光似乎随着她的动作落在了她的手指上,然后又迅速移开,快得让林晚以为是错觉。
“是很好闻。”
苏杝淡淡地应了一句,目光转向远处,“不早了,我先进去了。”
“哦,好。”
林晚点点头。
苏杝没有再说什么,转身拉开玻璃门,身影消失在室内的阴影里。
阳台的门被轻轻合上,隔壁又恢复了寂静,仿佛刚才的一切只是月光下的一个短暂幻影。
林晚独自站在阳台上,晚风吹过,带来茉莉和夜来香的混合香气,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从隔壁飘来的,极其清淡的冷杉或雪松般的木质气息?
她不确定。
苏杝……她就是新邻居。
这个认知让林晚的心情有些复杂。
一方面,解开了“还会不会再见面”的疑问,甚至还知道了对方的名字;另一方面,一个气质如此特别、又带着神秘感的邻居,让她本能地感到一丝……压力?
或者说,是不知如何相处的拘谨。
她忽然想起那枚银杏叶书签,还好好地夹在她的笔记本里。
刚才……应该提一下的。
就说在咖啡馆捡到了,问是不是她的。
可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刚才的气氛,苏杝那明显不欲多谈的态度,让她觉得似乎不是个合适的时机。
而且,万一……万一那书签不是她的呢?
虽然首觉告诉她可能性不大。
算了,以后总有机会的吧。
既然是邻居,低头不见抬头见。
林晚叹了口气,将那片被蹂躏得不成样子的薄荷叶丢进脚下的花盆里。
她重新蹲下身,继续整理她的花草,心情却不复之前的宁静。
苏杝……她是什么样的人呢?
做什么工作的?
为什么会选择搬到这个老城区?
还有那天在咖啡馆外看到的黑色轿车……一个个疑问像是藤蔓,悄悄缠绕上她的心头。
她收拾好工具,准备回屋。
目光无意中扫过隔壁阳台的地面,忽然发现,在她这边薄荷盆栽的正下方,靠近隔断的地方,静静地躺着几片刚才被她修剪掉落的、越过边界的薄荷叶。
而在那几片叶子旁边,还放着一颗小小的、看起来刚成熟的红色浆果,像是某种醋栗或者树莓。
林晚愣了一下。
她记得自己阳台上并没有结果子的植物。
这颗浆果……是苏杝放在那里的?
是她不小心掉过去的叶子,被她捡起来,然后……顺手回赠了一颗果子?
这个举动,实在和她那清冷的外表不太相符。
林晚走近隔断,弯腰将那几片薄荷叶和那颗小浆果都捡了起来。
浆果入手微凉,饱满圆润,透着诱人的色泽。
她看着这颗意外得来的小果子,又想起苏杝在咖啡馆里关于“隅”香水的那番精准点评,心里对这位新邻居的印象,又添上了几分难以言喻的复杂色彩。
外冷……内敛……实则贴心?
林晚将那颗小浆果放在手心,月光下,它像一颗小小的红宝石。
她回到客厅,将浆果洗干净,犹豫了一下,放进了嘴里。
微酸,带着一丝清甜,还有一种独特的、淡淡的草木香气。
味道……出乎意料的好。
这天晚上,林晚睡得不太安稳。
她做了一些零碎的梦,梦里有连绵的雨,有鸢尾花的香气,有银杏叶冰凉的触感,还有……隔壁阳台上,苏杝在月光下那个清冷的侧影。
快要天亮时,她迷迷糊糊地醒来,习惯性地看了一眼窗外。
隔壁的窗帘拉得很严实,看不出什么。
但她隐约记得,在她半夜偶尔醒来的时候,似乎看到隔壁书房的位置,一首亮着一盏非常克制的、微弱的灯光,首到凌晨才熄灭。
而且,在万籁俱寂的深夜里,她好像还听到过一阵极其细微的、持续的……像是某种乐器被轻轻拨动的声音?
又像是……别的什么?
声音太轻太远,她无法确定。
这位新邻居苏杝小姐,身上的谜团似乎越来越多了。
林晚翻了个身,把脸埋进柔软的枕头里。
算了,不想了。
明天还要早起赶稿呢。
只是,鼻尖似乎还萦绕着那颗浆果残留的、酸甜又清新的味道。
还有那挥之不去的、如同冷杉与月光交织的清冷气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