蝉鸣声消失方法

教务处老式空调发出苟延残喘的嗡鸣时，江逾白正盯着玻璃柜里发黄的昆虫标本出神。

十七只金蝉蜕壳被钉在绒布上，翅脉在阳光里泛着淡金，像被岁月风干的眼泪。

"江同学？

"教导主任的圆珠笔在转学申请表上敲出焦躁的节奏，"你父亲电话里说......"窗外突然炸开的蝉鸣吞没了后半句话。

江逾白转动左手腕的医用护具，金属搭扣在八月溽热中沁出薄汗。

这是他今天第七次听到相同的话术——从私立医院到校长办公室，所有人都在用怜悯的眼神丈量他校服下尚未愈合的伤口。

"我想去高二（3）班。

"他忽然开口，目光仍黏着在标本盒右下角。

那里有行褪色的钢笔字：2007.7.7。

教务主任的叹息混在蝉鸣里："那是理科重点班......"我上学期联考总分728。

"江逾白抽出档案袋里的成绩单，指腹擦过数学满分栏的折痕。

消毒水气味从纱布边缘渗出来，让他想起病床上永远亮着的监护仪。

蝉声突然拔高一个音阶。

穿过连廊时，江逾白听到第七声蝉鸣突然消失。

就像被无形的手掐断声带，那些此起彼伏的聒噪在某个瞬间集体噤声。

他停下脚步，看见教室后门晃动的蓝白门帘下，露出一截苍白的脚踝。

"林蝉！

说过多少次不许戴耳机！

"班主任的呵斥撞碎寂静。

门帘掀开的刹那，江逾白闻到橘子汽水爆破的甜香。

穿旧校服的女生单手撑着窗台，午后阳光在她后颈绘出一道半透明的弧线。

当她的睫毛扫过习题册时，江逾白看清了那行被红笔圈出的批注——"林禅？

我叫林蝉"。

"新同学做个自我介绍。

"班主任敲讲台。

粉笔灰簌落在江逾白的转学证明上，遮住了诊断书最后一行的"镜像书写症"。

"江逾白。

"他抓起粉笔，金属护具与黑板碰撞出清脆声响。

当最后一捺收尾时，身后传来圆珠笔滚落桌面的动静。

他转身，正对上林蝉从耳机后抬起的眼睛。

那是被暴雨洗过的琉璃色。

"坐林蝉后面。

"班主任指了指第西组第七排。

江逾白经过时，看见林蝉正在地理图册上画等高线，铅笔尖悬在"禅"字上方，将纸页戳出细小的凹痕。

数学卷发下来时，蝉鸣重新涌进教室。

江逾白盯着姓名栏的"江逾白"，钢笔在指尖转出残影。

当他写下第七道选择题的详解时，前排突然递来折成方胜的纸条。

展开的瞬间，橘子香混着墨迹扑面而来："第三题选C是陷阱"。

江逾白用红笔在"林禅"二字画了圈，在背面写道："你头发沾了粉笔灰"。

笔尖在"蝉"字右下方顿住，他看见自己鬼使神差地写下了示字旁。

纸条传回去时，林蝉的耳机线扫过他手背。

那些纠缠的白色曲线让他想起脑部造影仪里的神经脉络。

"江逾白！

林蝉！

"班主任的怒吼惊飞窗外麻雀，"交出来！

"林蝉起身时带翻了笔袋，十七支铅笔在过道滚成放射状。

江逾白弯腰去捡，看见她帆布鞋边缘洇着深蓝墨迹，像未干透的海岸线。

当他抬头时，一绺碎发从她后颈滑落，露出硬币大小的暗红色胎记——振翅欲飞的蝉。

"这是作弊！

"班主任抖开纸条。

蝉鸣在此刻达到顶峰，江逾白听见自己血液冲刷耳膜的声音。

他看见林蝉咬住下唇，用红色水笔在"禅"字旁画了只叉腰的知了，圆眼睛气得发亮。

放学铃声响起时，暴雨正冲刷着走廊玻璃。

江逾白在储物柜发现只透明盒子，十七只蝉蜕标本在积水倒影中轻轻摇晃。

最完整的那只腹节上贴着标签：赎罪第7号。

当他触摸标本翅脉时，医务室消毒水的气味突然涌入鼻腔。

记忆碎片在雨声中重组：急救车顶灯、破碎的挡风玻璃、还有后视镜上摇晃的蝉蜕挂件——翅脉间隐约可见"林"字刻痕。

雨幕深处，林蝉正跑向公交站。

她的耳机线在风中飘荡，像随时会断裂的蛛丝。

江逾白握紧标本盒，终于想起第一次见到她的场景：在省立医院脑外科走廊，少女蜷缩在长椅写作业，后颈的蝉形胎记在日光灯下忽明忽暗。

那时她的校服胸牌写着：高二（3）班 林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