澹台先生先落了棋子,再看向主公。
陆淮川不言不语,直到这一盘下完,才起身。
胜了一子的澹台先生笑:“主公心烦意乱,倒是让了在下一子。”
陆淮川给了他一个冷眼,抬步上楼。
正要推门而入,门从里面被打开,女人长发披着,穿上了新的不算合身的素色衣裙,他们一群大老粗自然没有女娘的衣裳。
这一身也是厩置临时去买的,陇山又没什么好料子。
穿在她身上有些肥大,但不知为何,他总能想到在水里捞起她时一掌握的细腰,此刻就被这身衣袍藏在其中。
瞧着也不太瘦,腰怎么就生的那么细?
他暗暗寻思。
秦意浓也稍微惊了下,但很快她就反应了过来,大病中她说话不可避免的有些虚软无力,只浅浅福了下身子道:“妾身多谢照拂,此刻已能与您小叙,不知……”
陆淮川目光这才落在她的脸上,黄色褪去一点,但麻子还在,似乎看上去像是新点的?
她倒真是谨慎,陆淮川嗤笑一声。
“随某来。”
等到了一间茶室,看着桌面上的棋盘,秦意浓敛去心绪,落座于男人对面。
门被带上,秦意浓往远看能瞥见被黄昏笼罩的陇山,往下看能看到马舍里吃草的马儿。
再看看对面这气势不凡的男人,她能意识到这次真不是梦,她真的来到了这个异世界。
危机四伏的乱世,可在这里能寻到她的女儿,为此即便千难万阻,她也会拼了命去寻找。
而眼前人,能不能放过她?
她等着对面人开口,陆淮川却不急,先给自己倒了杯茶,又给她倒了一杯。
秦意浓安静等待着,话说多错多,不如由对方先问。
“夫人没什么要跟某解释的?”他不疾不徐,面色上看不出情绪。
秦意浓心里惴惴,轻声道:“那夜妾身子不便,不能伺候贵人,这才……”
陆淮川闻言嗤笑,“身子不便就随意推个阿猫阿狗来糊弄某?”
秦意浓抿紧唇瓣,他缺女人,而那个乐姬又想献身,他何必追着她不放?
见她不语,陆淮川懒懒道:“那夫人现在身子可好了?能完成你那一夜之诺了吗?”
她脸色顿时白了白,他竟还没放弃睡她?
她攥紧掌心道:“我这姿色,配不上您。”
“呵,”他眸光微闪,“夫人为了躲某真是费尽心机。”
跟他不比跟那个肥头大耳的凉州牧强?她是有几分小聪明逃了婚,可这乱世,她又能逃到哪里去?聪明的做法,是寻个强大的庇护。
但见她防备心强,还想糊弄他,他算是没了和她打太极的心思了,直接道:“某寻夫人,是想问问夫人彩礼中可有‘沙漠人参’或者长安城里能吊住命的奇珍异宝。”
秦意浓目光一闪,他果真猜出她身份了。
那凉州牧发现了吗?他会不会向凉州牧报信?
一时间,秦意浓忧心忡忡。
“放心,只有某发现了,你那凉州牧蠢夫君,还不曾察觉。”
他似有几分嘲讽,但这话却让秦意浓稍稍安心,还没发现就好。
虽然眼前人知道了她的秘密也很糟糕,但是还有转圜的余地的。
秦意浓轻轻抿了口茶,道:“我不知晓。”
瞬间,她能感觉到男人周遭气势一变,原本收起来的威压胁迫尽数放了出来,包围了她,彷佛她若再答出他不喜欢的答案,就可以去死了。
秦意浓下意识拍拍胸口,无辜蹙眉,“我真不知晓嫁妆单子上有什么,我都逃婚了,您自知我多心不甘情不愿,我又怎可能去关心嫁妆单子呢。”
陆淮川一默。
秦意浓也不想得罪他,他既然这么问了,就说明他还算是讲理之人,肖想她的嫁妆还来问问她这个嫁妆的主人倒也算正义之辈吧?
且不提他昨晚杀人威胁她的事。
“您若愿意可自派人去取回您所需之物,我自不介意的。”
人都跑了,嫁妆还在乎吗?
她眨着大眼睛,眼里分明彰显了她不在乎的情绪。
“你既准了,某自会派人去为你取来嫁妆。”
“倒也不必,您取您的就好。”
“夫人对钱财倒是弃若敝屣,可见其清高风雅。”他扯扯唇。
秦意浓:……倒也不必这般讽刺她。
她当然想要钱,找女儿必然要花费不少不少的金银珠宝,可那些嫁妆她哪敢碰啊,怕凉州牧追来砍她。
“夫人既赠某奇珍,某该如何回报夫人呢?”他又敛去那可怕的气势,变得温和起来。
可秦意浓一点都不信他,回报?
“妾不敢。”
“昨夜您从山匪刀下救了妾,妾感激不尽,您容妾安全离开,妾就心满意足了。”
她小心试探,想知道他会不会放她走。
她等了半天,等的心都提起来了,听见他轻笑一声,“自然。”
她小小松了一口气,又端起杯子喝茶。
这人狂妄肆意,看来是因为知晓了她的身份,才没有同她算那晚她戏弄他的账,这样一想,倒也并非坏事。
或许她能借着这身份,同他周旋。
黄昏下,她一头乌发凌乱披着,衣衫不整的样子原是该嫌弃的,可陆淮川却饶有兴趣的看着她这般仪态。
她谈话之后似乎就松了身子,坐的不那么笔直,似乎还自然而然的依靠在窗边看景,那副悠然显得她不像在荒凉的陇山厩置,倒像是在富贵长安。
她以前过的什么日子?
都说长安贵女自小娇生惯养,他们难寻的牛乳却只是她们用来泡澡养肤之物,更别提吃穿用度了。
眼下她吃穿用度一概粗糙,还生病了,变卖首饰,任由自己头上手上干干净净,他注意到她耳垂是有耳洞的,却也没戴首饰。
一身素净,可却依旧雍华从容,彷佛不为外物所扰。
那她那些滚烫的眼泪,真就只是为了人而流。
何人值得?
“某还不知夫人尊姓大名。”
他突然出声,秦意浓愣了一下,她也不知原身叫什么啊,不过他应该其实都知道吧,她胡说也没关系?
“秦意浓。”她小心报上自己的名字,毕竟让她现场胡诌一个回头他要是无意间叫她,她反应不过来则会显得更不真诚。
秦,国姓。
他敛眸,意味不明的喊她:“秦夫人此次逃婚想回长安?”
她没吭声,陆淮川又道:“夫人若逃回长安,即便出身尊贵,怕是也无容身之处。”
是啊,她是二嫁之身,被嫁到凉州来的,回到长安若被发现也是死路一条。
只是她不能不回,她的囡囡,最有可能的就是在长安了。
秦意浓垂眸道:“无妨的,我隐姓埋名总归能……”
总归能什么她没说,陆淮川却试探出她回长安亦不是受不了凉州荒凉,想回家。
那她想回长安干什么?见什么人?她亡夫不都死了。
陆淮川:“那乐姬可不如夫人这般聪慧,想来糊弄不了多久。”
秦意浓也想过这个问题,她拧眉道:“届时我出了凉州地界,便是凉州牧再想寻我,也难了。”
她总有办法的,她穿来时就在大婚当日,她只能先冲动行事,走一步看一步。
“某可以帮夫人。”
他轻飘飘一句话,瞬间惊的她抬头,心中惊涛骇浪。
他说他帮她?
帮她解决凉州牧?
“我不知你何意?”着急之下,她竟都忘了尊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