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这儿,可能就得有人批评老太太岁数大了观念落伍了,而且还得跟我掰扯说:你们东北那嘎达,以前还有大姑娘叼烟袋呢,这你咋不说呢?
那可不一样,不懂你就没有发言权,我跟你说,为啥在早那暂,俺们东北这嘎,大姑娘小媳妇出来进去的手里都拎着烟袋呢?
它可不像现在的小年轻,是为了耍帅。
你们都知道,俺这地方是冬长夏短,一年当中,有好几个月那气温都在零度以下,最冷的时候甚至能达到零下三西十度,所以一到冬天就是农闲季节,街坊邻里们闲得五脊六兽咋整呢?
于是就互相串门子,大家伙坐在火炕上抽着烟,喝着水、嗑着瓜子,顺便破闷子,讲瞎话、看小牌、纳鞋底啥了的,这叫猫冬。
那前谁家的炕桌上都摆着烟笸箩,闲聊时,大伙儿掏出各自的烟口袋,你装一袋,他装一袋的,抽着、唠着,东家长西家短的,不知不觉中感情就更近便了。
那前儿的人家,炕上都少不了两样东西:炕桌和烟笸箩,烟笸箩有柳条编的,有纸壳糊的,好像还有葫芦瓢做的。
那前儿大家都好抽两口,就连大姑娘小媳妇也不例外,经常能瞅见她们嘴里叼着个大烟袋,在屯子里串门子唠嗑,说起来,那前儿的人之所以大部分都抽烟,除了能提神外,也是为了熏跑蚊子小咬之类的,而且就算在野外遇见了长虫,它也得躲着你走,因为烟油子可是蛇的克星,不信你捉条蛇,抠点烟袋油子抹蛇嘴里,管保没多会,那蛇就浑身抽抽很快就嗝屁了。
除了这些,烟袋油子还能治些小来小去的毛病,你比方,肚子疼了,抠点烟袋油子抹到肚脐子上就能止疼,哪家小孩子淘气卡秃噜皮了,捏一撮烟末子按到伤口上,就能消炎、止疼、止血。
这烟袋锅一般都是铜的,至于烟袋是啥样式儿的,那得分人,老爷们一般使的是锅大,短杆的烟袋,因为下地或者外出时方便携带,而在家带孩子忙家务活的女人——尤其是老太太,更喜欢用长杆烟袋,为啥捏?
因为用长杆烟袋可以就近从灶坑里点火,方便,不用哈腰。
还有,这烟袋锅子也是一种武器,你像谁家的晚辈惹长辈不高兴了,老太太也不跟你废话,首接一烟袋锅子就砸下去了,免费的,不管你要钱。
另外,那时候还有个规矩,谁家要是娶了新媳妇,婆婆领着上门认亲时,新媳妇得给长辈敬烟,得亲手把烟叶子装进长辈的烟袋锅子里,表示这新媳妇孝敬老人,而这时候,长辈你就得赏装烟钱,要不的就得被人笑话小抠。
过去的女人,家庭地位低,这小媳妇要是想回趟娘家,得先把婆婆溜须好了,早上起来先把炕点上,屋里烧热乎的,早饭给做好了,伺候着老婆婆把饭吃得了,替婆婆点上烟袋锅子,这才小心翼翼瞅着老太太的脸子,提出想回娘家待一天。
要是赶上婆婆心情好了,就大方的一挥手说:去吧,早去早回。
要是婆婆心情不好,就耷拉着眼皮,头不抬眼不睁的说:心咋那么野呢?
家里这么多活,老惦记往娘家跑啥玩意?
赶紧喂鸡去!
那你就趁早该干啥干啥去吧,再晚点烟袋锅子就削下来了。
话说搁东院住的小荣子,她那老婆婆就可刁了,平时总歪三拉西的。
再加上小荣子本身就是个软乎性子,婆婆那吊眼梢子一立瞪起来,她管保立马就浑身筛糠,所以过门没多长时间就被婆婆治得服服帖帖的。
她家里是婆婆当家,别说现钱了,平时连鸡蛋都被老太太锁抽匣了,有一回发现大饼子少了一个,老太太硬赖儿媳妇偷嘴了,把人拽过来连掐带拧的,后来知道是儿子下地干活前揣走了,这才算拉倒。
这天小荣子去河边洗衣服,因为头天晚上熬夜扒苞米,早晨起的又早,这脑袋里面就混浆浆的,结果手下一个没抓住,老婆婆那件刚上身没几回的新布衫子就顺水飘走了。
把小荣子给吓的,偏偏她还不会水,只能眼瞅着这衣服越飘就越远了。
小荣子弄丢了老婆婆的布衫子,可把她给吓坏了,一想到婆婆舞了嚎疯的模样哪敢回家呀,可是又不能老搁外头晃悠,没办法,小荣子就找了个背静地方哭开了。
眼瞅着天就黑了,小荣子也哭累了,正当她又饿又怕的时候,忽然听见有人喊她说:哎!
这黑灯瞎火的你搁这哭啥呢?
我可都瞅你老半天了。
小荣子一聚灵,扭头一瞅,只见身后站着个水灵灵的大姑娘,鸭蛋脸,杏核眼,梳着条水光溜滑的大辫子,嘴里叼着个大烟袋,长长的烟杆子上,还挂着个绣花的烟口袋。
就听那个大姑娘笑嘻嘻的说:这荒山野岭的,可别搁这傻待着了,赶紧回家吧,一辈子这么长,哪有迈不过去的坎儿?
把心放宽点儿,可别老自个憋屈,万一再憋屈出病来,谁能替你遭罪?
东北三大怪之叼烟袋的大姑娘(下)小荣子听大姑娘这么说,一寻思也对,再说老在外头躲着也不是那么回事儿啊。
没办法,只能硬着头皮一步三挪的回去了。
果然,老太太一听说小荣子把自己衣服给整丢了,顿时就炸了庙,薅过小荣子这顿削,那鞋底子就跟不要钱似的,专往小荣子脑袋上招呼,小荣子被揍得抱着脑袋乔叫唤,也不敢跑哇,只能就那么硬挺着。
老太太打累了,骂骂咧咧的去外屋把灶坑点上,打算给自个煮俩鸡蛋吃。
你说怎么就那么寸,这老太太刚哈腰架柴火的工夫,灶塘里突然崩出来个火星子,好巧不巧的,正正道道崩进了老太太的眼睛里。
就听老太太嗷唠一声,捂着脸蛋子就躺地上了。
小荣子一看婆婆出事了,也顾不上在旮旯猫着了,赶紧过来,连搀带扶,强吧火把老太太给周到了炕上。
再看老太太那眼睛,根本睁不开了,等第二天干脆就开始淌脓水。
本来这两天,家里就剩老太太领着小荣子在家,那爷俩去邻村帮他舅姥爷收苞米去了,家里就没个主心骨。
这么着,一连几天,小荣子没黑没白的尽心伺候着半瞎的婆婆,眼瞅老太太遭罪,把她给急得抓心挠肝的。
话说这天,天刚擦黑,小荣子好容易把老太太哄睡了,才想歇口气,忽然院门一响,打外面走进来个人,小荣子借着亮儿一瞅,认出来了,来的正是那天劝她回家的那个大姑娘,就纳闷的问:哎哟大妹子,你咋找到这儿来了呢?
是不有啥事呀?
就见那个大姑娘笑嘻嘻的,拍了拍腰里别的烟袋锅子,说:这不是烟瘾上来了吗?
我来是想跟你要点烟叶子解解馋。
在这儿又得插一句,在早那前的人抽的都是老旱烟,俺们东北的烟叶子,那是又大又厚实,晾干之后焦黄焦黄的,抽起来劲儿特别大,老过瘾了。
而晒烟有专门的烟绳子,一般都挂在房檐底下。
说到这儿,给大伙破个闷儿:身穿绿袍头戴花,到老被人捆又扎;勒得小脸黄又紫,专和炭火结亲家。
大家伙要是猜出来了,可以在评论区留言。
且说小荣子,一听这大姑娘想要点烟叶子,一点没打喯儿,紧忙到里屋炕桌那儿,伸手去够烟笸箩,不成想那大姑娘也随后跟进来了。
瞧见老太太正躺在炕上哼哼唧唧的呢,就问这是咋的了,听小荣子把前几天的事儿一学,大姑娘就说:你可别怪我多嘴,你这个婆婆呀,她上辈子是恨人有、笑人无那么个人儿,说难听点,就是个势利眼,遇见日子不如自个的,她是往死踩咕,上辈子她因为这个,跟人结了仇,所以这辈子就被找上来了 ,她是命里该着有这么个劫。
小荣子一听就惊讶的问:大妹子你还会看事儿呢?
大姑娘说:我算是个半拉架吧,以前多少跟家里老人学过点儿。
小荣子就赶紧问:大妹子,你看咱姐俩虽然认识时间不长,但处得挺对撇子的,你就帮帮忙给破破呗。
这时候大姑娘也坐在炕沿上过完了烟瘾,抬脚把烟袋锅子在鞋帮上敲了敲,又别好了,这才慢条斯理说:那行吧,我看你这个人心眼儿挺好使的,对老婆婆也挺孝顺,那我就伸手帮一把得了。
说着话,让小荣子赶紧去找根条扫糜,随后大姑娘就用条扫糜去透自己的烟袋锅子,再把抠出来的烟油子,都给抹老太太眼睛上。
你说邪乎不,没过多会儿,老太太那本来肿的封喉的眼睛就睁开了,老太太又跟没事人一样能吃能喝能骂人了,把小荣子给乐的,一个劲道谢,又赶紧张罗着去外地做饭。
大姑娘拽着小荣子,有点不好意思的说:饭我就不吃了,你要真想谢我,能不能麻烦你替我办件事儿?
小荣子痛快的说:看你这话说的,多外道,有啥事你只管说,我头拱地也给你办喽!
就见那大姑娘的眼泪刷的就下来了,抽抽搭搭的说:我说了你可别害怕,我呀,不是活人,早些年我家住的就离这块不远。
二十岁那年我得了场大病,花了不老少钱也没治过来,我爹妈就我这么一个孩子,我死了以后,爹妈别提多难受了,我妈想起我就哭,我爹一看这样下去也不是个事儿啊,后来就带着我妈搬到外地去了。
留下我孤零零的在这儿,也没个亲人,现在我的房子被水淹了,我自己啥招都没有,老犯愁了。
说着话还揪着衣襟给小荣子看,果然湿乎乎的首滴答水。
小荣子看她这可怜样也忘了害怕,心里也觉得很难受。
只听大姑娘又说:我住那地方离你不远,就在西山南边那片松树林,我就住在那儿。
今年雨水大,所以林子边上被水冲出了个泡子,如今我也没别人能求,只能厚着脸皮求你,找个高点的地方,帮我把家搬了吧。
小荣子拍着胸脯子,满口答应明天就去帮着搬家,大姑娘这才千恩万谢的回去了。
第二天,小荣子早早就来到西山,没费多大劲就找到了那片松树林,往边上一瞅,果然看见一口半截埋在浅土里、半截泡在水里的棺材。
后来,小荣子找了几个村民帮忙,把棺材挪到了向阳坡上。
再后来,小荣子的婆婆知道了治好自己眼睛的,是儿媳妇的鬼朋友,又是惭愧又是害怕,从此对小荣子好了不少。
再再后来,小荣子还梦见大姑娘前来感谢她呢,只是打那以后,这大姑娘再也没露过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