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晚裹紧补丁摞补丁的棉袄,将最后一捆艾草塞进祠堂角落。
潮湿的霉味混着艾草清香,在祠堂内弥漫开来。
她望着神龛上列祖列宗的牌位,烛火摇曳间,那些斑驳的字迹仿佛都在注视着她。
三天前,李管家灰溜溜离开时,袖中的当票飘落在地。
苏晚捡起那张皱巴巴的纸,上面赫然写着祖父年轻时典当的传家玉佩。
她攥着当票,指甲几乎掐进掌心。
从那时起,她便下定决心,要彻底斩断这盘根错节的吸血藤蔓。
族老们陆续到来时,苏晚正跪在蒲团上研磨墨汁。
六位白发苍苍的老者,拄着枣木拐杖,在神龛前上香行礼。
大房的人也到了,大伯母穿着新浆洗的蓝布衫,发髻上别着从王氏那里抢来的银簪,眼神却躲躲闪闪。
"苏晚丫头,"族长苏明德敲了敲拐杖,浑浊的眼睛打量着她,"听说你要闹分家?
"他的声音低沉,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苏晚挺首脊背,将一摞账本摆在供桌上。
泛黄的宣纸上,密密麻麻记满了近三年的收支。
"族长爷爷,不是我要闹,"她翻开第一页,手指点着墨迹未干的字迹,"请您看看,这些年我们家被搜刮走了多少东西。
"祠堂内鸦雀无声,只有她清亮的声音在梁柱间回荡。
"三月初二,大房以修缮祖祠为由,取走糙米五斗;西月初八,西屋借口孩子生病,多占棉絮三斤;七月十五......"每念一笔,她都能看到大伯母的脸色愈发苍白,祖父则用手捂住了脸。
"胡说!
"大伯突然暴起,抄起墙边的长凳就朝苏晚砸去。
千钧一发之际,铁娃瘦小的身影冲了出来。
十五岁的少年像只护崽的小兽,死死抱住大伯的腿。
他因为长期营养不良,瘦得皮包骨头,突出的肩胛骨在单薄的衣裳下硌得人发疼,但眼神却坚定如铁。
"放开!
"大伯用力踹向铁娃,少年被踢翻在地,嘴角渗出鲜血,却仍倔强地爬起来,挡在苏晚身前。
祠堂内顿时乱作一团,族老们纷纷起身呵斥,二伯母尖叫着要去拉丈夫,王氏则冲过去抱住儿子,眼泪簌簌落在铁娃头上。
"够了!
"苏明德重重将拐杖杵在地上,祠堂内瞬间安静下来,"苏大柱,你眼里还有没有祖宗家法?
"他颤巍巍地拿起账本,老花眼凑近仔细辨认,"这些账目......都是真的?
"空气仿佛凝固了。
大房的人低着头不敢吭声,只有祖父的咳嗽声在寂静中显得格外刺耳。
良久,大房媳妇突然瘫坐在地,嚎啕大哭起来:"爹,我也是没办法啊......"苏晚从袖中掏出一叠当票,轻轻放在供桌上。
玉佩、金钗、银镯,每一张当票背后,都是这个家被掏空的血泪。
"族长爷爷,这些东西,都是我们家的。
"她望向神龛上的牌位,"列祖列宗在上,我苏晚今日只求一个公道。
"最终,在族老们的见证下,两份分家契摆在了供桌上。
墨迹未干的纸上,清楚地写着财产分割、赡养义务等条款。
当祖父颤抖着在契约上按下血指印时,苏晚看到老人浑浊的眼中,有泪光在闪烁。
分家那日,寒风卷着细雪。
苏晚一家的家当不过是两床破棉被、一口铁锅和半袋糙米。
但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久违的轻松。
他们的新家在村尾,是间多年无人居住的破土坯房。
屋顶漏着风,墙壁上爬满青苔,但好在独门独户,不用再看别人脸色。
王氏用积攒的碎布头,连夜缝制了新窗帘。
虽然针脚歪歪扭扭,蓝白相间的布条拼成的图案却格外鲜艳。
苏晚带着弟妹,用草木灰仔细刷墙。
冰凉的灰浆沾在手上,却洗不掉她嘴角的笑意。
夜深了,油灯昏黄的光晕里,苏老三数着铜板,三枚带着体温的铜钱在掌心叮当作响。
"够买盐了。
"他咧嘴笑了,露出几颗残缺的牙齿。
这笑声里,有苦涩,有释然,更有对未来的期许。
月光透过新糊的窗纸洒进来,在墙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像是一幅崭新的画卷,正徐徐展开。
隔壁传来铁娃的梦呓,小女儿桂花抱着布娃娃,在母亲怀里睡得香甜。
苏晚躺在稻草堆成的床上,望着屋顶的破洞外闪烁的星星。
她知道,前路依然艰难,但至少,他们有了守护自己的权利,有了为未来拼搏的自由。
远处传来更夫打更的梆子声,一声,两声,惊起了夜枭的啼鸣。
苏晚闭上眼睛,在黑暗中握紧了拳头。
重生后的路,她要一步一步,带着家人,走出一片新天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