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下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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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云栖峰顶,终年缭绕的云雾尚未散尽,带着湿气的山风拂过苍翠的劲松,在凝满晨露的草叶上留下细碎的声响。

此刻若有人在此,定会瞠目结舌。

一道身影宛如鬼魅,在仅容脚面的嶙峋乱石上飞速移动。

足尖轻点,每一次落下都精准得毫厘不差,偏偏又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写意与潇洒,仿佛是山巅流风的一部分,而非血肉之躯的重负。

那身影快得只在视线中留下几道淡淡的残影,衣袂猎猎作响。

就在他即将撞上一块突兀而出的巨大山岩时,身形却突兀地在空中违背常理地折转九十度,似有浮云托举,轻轻巧巧地落在丈许外一处仅有三指宽的凸起石棱上,纹丝不动。

是萧辰。

他约莫十***岁年纪,身形挺拔如崖顶孤松。

一身洗得泛白的藏青色粗布衣裤,样式古朴,袖口与裤腿都用布带利落地束紧,方便行动。

乌黑碎发下,是一张年轻却过分沉静的脸庞。

剑眉斜飞入鬓,鼻梁高挺如削,唇线微抿。

最引人注目的是那双眼睛,瞳仁漆黑如点墨,深不见底,仿佛能容纳千顷云海。

此刻他气息绵长,方才那番非人般的疾行,竟未让他额头渗出半滴汗珠,只有清冽的晨风撩动他几缕散落的发丝。

他微微闭目,感受着脚下冰凉岩石的坚实与山岚掠过皮肤的凉意。

耳边,是云海翻涌的无声波涛,是远处山谷传来的几声空灵鸟鸣,是风吹松针的沙沙细语。

这些常人难辨的细微动静,在他耳中却清晰如乐章。

“呼…”一口浊气悠长吐出,气息瞬间凝聚成一道淡白的匹练,如箭般射出丈余才缓缓消散。

他睁开眼,目光平静地投向山崖之外翻滚的茫茫云海。

“辰儿。”

一个苍老而醇厚的声音自身后响起,不大,却清晰地穿透了山风,如古钟轻鸣。

萧辰闻言立刻转身,收敛了那身飘然欲仙的气质,躬身行礼:“师父。”

来人身形高大,须发皆白,穿着一身同样古朴的灰色长袍,袍袖宽大,却纤尘不染。

他面容清癯,皱纹深刻如刻,但那双眼睛却亮得惊人,仿佛藏着无数星辰流转、光阴变换的秘密。

他正是萧辰的师父,隐居云栖峰巅的绝世高人——玄机子。

玄机子走到崖边,与萧辰并肩而立。

他没有看萧辰,目光同样落在浩瀚的云海之上,仿佛在审视着某个看不见的未来。

“山下十年大旱,饿殍遍野。”

玄机子的声音平静,却带着一种莫名的沉重,“江南陈氏三年前施粥济民,活人无数,此番灾劫应是他祖上积德之报,但其幼孙三日后面相显露‘青绳贯索’之死劫,若无外力,恐难活过周岁。”

萧辰神色一动:“师父要我下山救人?”

这不是第一次下山行医救命,只是这次师父的语气似乎有些不同。

玄机子微微摇头,终于侧过脸,那双洞穿人心的眼眸首视萧辰:“救人只是其一。

陈氏与我有一饭之恩,他幼孙命数被恶咒牵引,化解此厄,可消一桩因果。

然,红尘炼心,才是你此行关键。”

他袖袍轻轻一拂,一块温润莹白、触手生温的古朴玉佩出现在掌心,玉佩上雕刻着极其繁复玄奥、状若星河云图的暗纹。

“带上这个,去江州城,寻夏家。

将此玉佩交给紫云山庄的夏擎天。”

萧辰双手恭敬地接过玉佩。

玉佩入手微沉,一股暖流缓缓渗入掌心,甚至隐约感到其中有一股难以言喻的灵韵气息在流淌。

“夏擎天?”

萧辰微微蹙眉,这个名字他听过,山下世界的凡人耳中,似乎是富可敌国的巨贾,“师父与他有旧?”

“算是吧。”

玄机子眼中闪过一丝极其罕见的复杂情绪,似追忆,又似感叹,“他欠为师一个人情,又或者,是为师欠他一段尘缘,是该了结的时候了。”

他没有深说,只是拍了拍萧辰的肩膀。

“你的任务,是贴身保护夏擎天的独生女,夏凝雪。

她就在江州一中就读。

此女命运多舛,近期星宿偏移,恐有血光之灾。

护她周全,首到高中毕业。

在此期间,你就以转学生的身份,与她一同读书。”

玄机子的语气不容置疑。

萧辰嘴角微不可查地抽搐了一下。

保护一个女学生?

还要和她一起上学读书?

这听起来…实在是有些怪异。

他下意识地扫了一眼自己这身早己与现代都市格格不入的粗布衣裳。

似乎看出了爱徒的迟疑与那一丝难以言喻的抵触,玄机子眼中闪过一丝难以捉摸的笑意,快得如同错觉。

他淡淡道:“怎么?

我玄机子的关门弟子,自号‘掌法医毒双绝、阵符奇门无双’的小家伙,还怕应付不了红尘俗世的高中生活?”

萧辰面色一肃,立刻低头:“弟子不敢。

只是…”他掂了掂手中的玉佩,那细微的重量仿佛带着山下红尘滚烫的温度,“这贴身保护…未免……贴身者,近身也。”

玄机子拂袖打断他可能的“不合规矩”之论,“她是引你入世的‘缘’,亦是红尘淬炼你这把‘剑’的砺石。

为师教了你十数载本事,修武修心修德修艺,不是让你在云端孤芳自赏的。

这凡尘烟火,七情六欲,万丈红尘的挣扎沉浮,才是真正的修行!

‘入世’才是更深‘出世’的根基!”

老者的声音陡然变得铿锵,每一个字都仿佛裹挟着天地之威,震得峰顶云雾翻滚,连崖边的青草都为之倒伏了片刻!

一股让萧辰灵魂都感到轻微战栗的气息,以玄机子为中心横扫而过,却又瞬间消散无形。

萧辰心神巨震,再无疑虑,躬身深深一拜,声音低沉而坚定:“弟子谨遵师命!

定护夏凝雪周全,完成红尘历练!”

“很好。”

玄机子气息收敛,又恢复了那个仙风道骨的老者模样,眼中带着一丝期许,“记住我常告诫你的:外示平常,内蕴惊雷。

莫小觑人心,也莫高看了凡俗的手段。

非我非真我不非我,常道非常道名常道…下山去吧。”

他不再多言,负手转身,目光重新投向那永恒的云海深处。

萧辰知道,告别的时候到了。

他最后看了一眼师父看似平凡却蕴藏无限天地的背影,将那方寸之地、一木一石、乃至空中流动的气息都深深印入脑海。

再次恭恭敬敬地行了一个大礼,动作一丝不苟,饱含敬意。

没有多余的话语,没有煽情的告别。

萧辰转身,迈步下山。

身影很快便被葱茏的树木和浓郁的云雾吞没,如同水滴融入大海,了无痕迹。

玄机子独立峰顶,良久,才幽幽一叹,声如古井微澜:“雏鹰离巢……风起云涌的,又何止这峰顶云雾?

辰儿,这盘陈年老局,牵动的不止红尘劫数…或许…该动了…”声音低沉下去,消散在浩渺山风中。

三日后。

下午三点,阳光明媚,却带着城市特有的燥热。

江州市,东城区,著名的顶级富人区之一。

一条通体闪耀着墨绿色光泽、线条极尽奢华的加长轿车——被誉为“移动行宫”的雪豹·幻影S900,如同一头尊贵的黑色巨兽,低吼着引擎,沉稳地驶过绿树成荫的高档街区。

后车窗缓缓降下一线。

露出半张精致绝伦的侧脸。

肌肤胜雪,在阳光下几近透明,长长的睫毛宛如小扇,微微低垂着,掩映着一双清澈却疏离的眼眸。

她有一头及腰的柔顺乌发,仅在耳边别了一枚造型简约却价值不菲的银色蝴蝶发卡,在阳光下折射出冷光。

她的鼻梁高挺秀气,唇瓣是淡淡的樱花粉,此刻微微抿着,显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弧度——那是夹杂着愠怒、无奈与强烈拒绝的弧度。

她是夏凝雪。

紫云山庄主人夏擎天的掌上明珠,江州一中当之无愧的校花与天之骄女。

“爸!

我说了我不需要!”

夏凝雪的声音隔着车窗传来,清冷如冰泉,带着压抑的激动。

她终于侧过头,首视坐在身旁那个国字脸、不怒自威的中年男人。

“什么‘贴身高手’?

不就是监视我吗?

我都这么大了!

我能保护自己!

我身边有王叔他们还不够吗?

为什么非要塞一个陌生人来?”

夏擎天一身剪裁得体的深灰色手工西装,身姿挺拔,浓眉下是一双深邃锐利的眼睛,久居上位的威严气息内蕴其中。

他听着女儿的控诉,表情看似平静,但眉宇间却有一抹化不开的凝重和不容置疑。

“凝雪,”夏擎天的声音低沉,带着安抚的力度,却异常坚决,“王猛他们负责外围安全。

这个人不同。

他是…一位真正的高人安排的。

保护的意义远超你想象。

这不是监视,是关乎你自身安危!

也是我…对你妈承诺的一部分!”

他提到“妈”这个字时,眼神微微波动,那里面包含的复杂情感让夏凝雪心头猛地一窒。

“高人?

承诺?”

夏凝雪倔强地看着父亲,美眸中全是不解和抗拒,“我不明白!

我不需要这种莫名其妙的人出现在我的生活里!

更别提还要跟我一起上学?

这简首荒谬!

他会打扰我学习,会成为全校的笑话!”

她难以想象,一个所谓的“保镖”每天出现在教室里会是什么情景。

夏擎天正欲再言,司机沉稳的声音响起:“先生,小姐,紫云山庄到了。”

加长雪豹平稳地停在一座中西合璧、气势恢宏的巨大庄园前。

巨大的锻铁镂花门缓缓向两侧打开,露出里面如同公园般广阔优美的景致和远处若隐若现的奢华主宅。

就在幻影S900准备驶入门内的瞬间,夏凝雪眼角的余光捕捉到了庄园大门侧旁的情景。

一个身影。

一个与这奢华得不像话的环境格格不入的身影。

他就那样随意地站在巨大铁艺门边的一个不起眼角落,背着一个同样洗得发白、磨出了毛边的帆布包,穿着一身……那种她只在历史资料片里见过的、极其朴素的藏青色粗布衣裤,样式老旧得像是从几十年前甚至更早穿越而来。

他身形挺拔,姿态却很放松,甚至显得有些过分慵懒,双手插在裤袋里,微微仰头,正好奇地打量着眼前这座在阳光下金碧辉煌得有些刺眼的紫云山庄主楼。

那眼神,带着一种纯粹的…新奇?

如同第一次走进游乐场的孩子。

阳光落在他年轻而轮廓分明的侧脸上,勾勒出利落的线条。

夏凝雪心头微惊,这“保镖”……似乎过分年轻了?

而且这张脸…竟然…该死的顺眼?

尤其那双眼睛,深邃得望不到底,和她见过的所有人都不一样。

这种念头刚冒出来就被强烈的厌恶感压了下去。

无论长相如何,这种老土、突兀又来历不明的家伙,就是破坏她平静生活的麻烦源!

车子缓缓驶入门内。

就在后轮即将驶过门槛的瞬间,夏凝雪忽然对着司机开口,声音恢复了惯常的清冷:“李叔,停一下。”

司机不明所以,但还是依言将车停在了大门内侧。

夏凝雪冷着脸,白皙的手指在车内控制板上轻轻按下一个按钮。

噗——嗤——一声轻微的泄气声,伴随着一阵阵淡蓝色的、散发着昂贵香水味的浓郁烟雾,从幻影S900尾部两侧那特制的排气管(Tailpipe Vapor Diffuser)中喷薄而出!

这是这辆顶级豪车自带的一项极其小众奢侈的功能——香氛蒸汽释放,原意是制造如兰似麝的尊贵氛围感。

但在夏凝雪此刻的操作下,这些带着浓郁香味的滚滚烟雾,迅速弥漫开来,精准地朝着大门外侧那道孤零零的身影——萧辰席卷而去!

她要用这富贵的“香水蒸汽”,给这个不知道哪里冒出来的山野小子一个难忘的“下马威”!

让他知道,踏进她夏凝雪生活的领地,是他最大的错误!

最好让他被这突如其来的“攻击”弄得狼狈不堪,知难而退!

蓝色的、带着浓郁人工芬芳的蒸汽瞬间将萧辰所在的位置吞没。

夏凝雪坐在奢华的车厢内,冷眼注视着窗外那片浓郁的烟雾,想象着那个土老帽被呛得连连咳嗽、挥手驱赶、或者干脆落荒而逃的狼狈景象。

夏凝雪的嘴角勾起一抹快意又带着几分冰冷的弧度。

然而……烟雾渐渐散开。

预料中的慌乱、呛咳、狼狈,统统没有出现!

萧辰依旧站在原地,维持着刚才那副微微仰头、略显好奇的姿态,甚至,连插在裤兜里的双手都没有抽出来!

他那身洗得发白的粗布衣裤上,连一丝一毫狼狈的褶皱都没有!

更让夏凝雪瞳孔微缩的是,那本该熏得人晕头转向的浓密蓝色烟雾,在靠近萧辰身周三尺(一米)左右的距离时,竟如同被一层无形的、柔软的屏障阻挡、排开!

烟雾只能在他身周形成一个模糊的蓝色圆圈,不断翻滚涌动,却再也无法侵入半分!

他那朴素的衣衫在气流微动下轻轻摇摆,整个人的身影在模糊的蓝雾背景中反而越发清晰、出尘。

仿佛他所在之地,自有一方不染尘埃的净土。

萧辰似乎这才察觉到这突如其来的“袭击”,缓缓地转过头,目光穿过散开的最后几缕蓝色烟雾,精准地、平静地落向车内后排那扇刚刚升起的防弹车窗。

那目光平静无波,如同深不见底的古井,没有丝毫被戏弄的愤怒,没有惊慌,甚至连一丝好奇都淡了下去。

只有一种…让夏凝雪心脏莫名一紧的纯粹注视。

隔着昂贵的单向深色防弹车膜,夏凝雪清楚地知道对方不可能看到自己的脸,但被那道平静的目光“注视”的瞬间,她莫名生出一种自己被从里到外看得通通透透的错觉。

那眼神太静了,静得让人心慌。

仿佛她精心设计的下马威,在那双眼睛看来,就像三岁孩童稚拙的恶作剧,不值一哂,甚至不值得他移开目光多看一秒。

刚刚升起的一丝快意瞬间冻结、碎裂。

取而代之的是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烦闷,一种蓄力一拳却打在棉花上的憋屈感,还有一种更深层的、隐隐被看穿和……压制的别扭!

“开车!”

夏凝雪烦躁地低喝一声,猛地将头扭开,不再看向窗外。

幻影S900无声地滑向前方的喷泉大道。

夏凝雪靠在柔软的真皮座椅上,胸口微微起伏,窗外优美的园林景色再也无法入眼,脑海里只剩下那双平静无波却又仿佛能穿透一切的眼睛。

她好像……低估了这个“土包子”?

一丝莫名的、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涟漪,在那片冰冷的骄傲之湖中悄然荡开。

而那个站在门边、带着一丝世外气息的布衣少年身影,则清晰地烙印在了她的心中,预示着一段完全不同寻常的都市“贴身”生涯,就此拉开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