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岁的昭成帝跪在丹墀前,膝盖压着绣满金线的龙纹锦褥,指尖却死死抠住青砖缝隙里干涸的血迹——那是三天前他父亲咽气时咳出来的,暗褐色,像一块凝固的墨。
“陛下,该拜了。”
太傅杜衡的声音从头顶传来,沙哑得像是磨刀石刮过铁器。
昭成帝抬头,看见老人枯槁的手指攥着玉笏,关节凸起如老树根须。
殿外的鼓声忽然炸响,三十六名礼官齐声唱喏,声音撞在朱漆描金的柱子上,震得殿角垂挂的铜铃嗡嗡作响。
他低头看向自己身上的明黄衮袍。
这袍子是新裁的,金线还没压服,蹭得脖子发痒。
袖口绣着八条盘龙,爪尖还缺了半颗珍珠——内务府说这是先帝的旧物,仓促间找不出完整的龙袍。
他忽然想起母妃临终前攥着他手腕说的话:“**中枢之上,无君无臣,唯有棋盘。
**”那时她的眼睛像两盏将熄的灯,浑浊却执着。
“陛下——”杜衡的催促被一声巨响截断。
丹陛两侧的蟠龙柱轰然裂开一道缝,十二名黑衣侍卫从地底升起,手中长戟映出冷光。
昭成帝瞳孔骤缩,认出领头人腰间悬的鎏金令牌——那是沈家的纹样,辅政王沈元衡的私兵。
“礼成!”
司礼监总管李怀恩拖着尖利的嗓音宣布。
昭成帝机械地起身,龙袍下摆扫过青砖时带起一缕尘土。
他看见阶下百官分作两列,左侧以沈元衡为首,右侧空着个位置——那是太子傅的席位,本该由他的兄长赵琮占据。
**赵琮死了。
**七日前暴毙于东宫,死状诡异:七窍流黑血,指甲缝里嵌满碎玻璃。
御医说是中毒,但毒源查了三天仍无头绪。
“臣沈元衡,恭贺陛下登基。”
沈元衡的声音像一把淬火的刀,劈开殿内的喧嚣。
他上前一步,蟒袍下摆扫过昭成帝的靴尖,袖中飘出一缕苦艾味。
昭成帝嗅到这味道时忽然浑身僵首——母妃弥留之际,枕边也燃着同样的香。
“沈卿……辛苦了。”
昭成帝听见自己稚嫩的声音,像一片落叶飘进深潭。
他盯着沈元衡腰间的玉佩,那是块墨玉雕成的棋盘,九道纵横,中央嵌着一枚红宝石,形状酷似血滴。
殿外忽然传来马蹄声。
十二匹玄甲战马撞开宫门,马背上的人披着西域黑纱,为首者蒙面,腰间佩剑刻着“墨影”二字。
“萧烬,你疯了!”
赵琮的贴身侍卫厉喝。
萧烬却反手抽出长剑,剑刃劈开晨雾时划出一道弧光,首取沈元衡咽喉。
**三个月前,他还在江南的茶馆里听书。
**说书先生拍响醒木,讲的是二十年前沈党如何用“贪腐案”屠尽户部三十六员官员。
萧烬当时嗤笑:“不过是给新君立威的刀。”
他端起茶盏抿了一口,瞥见窗外闪过一张熟悉的面孔——那是兄长萧炎,漕运总督府的主簿。
**昨夜,他在兄长的棺材里摸到半块断剑。
**剑身刻着“寒潭”,是萧家祖传的信物。
而此刻他手中的剑,正是用断剑熔铸而成。
“沈贼!
你篡改漕运账册害死我兄长,今日血债血偿!”
萧烬嘶吼,剑锋己抵沈元衡喉结。
但黑衣侍卫的长戟同时抬起,戟尖在朝阳下泛着蓝光——淬了西域“牵机蛊”的毒。
“萧公子,你可知这蛊毒见血封喉?”
沈元衡竟笑了,指尖轻抚玉佩棋盘,“但若我死了,这棋局可就散了。”
昭成帝看着这一幕,忽然觉得耳鸣。
母妃的遗言在颅骨里轰鸣,混着鼓声与厮杀声。
他悄悄摸向袖中——那里藏着一块残片,刻着半幅地图,背面是母妃的字迹:“**太初祭坛,万灵为局。
**”“陛下!”
李怀恩突然扑跪阶前,猩红的袍角扫过昭成帝的鞋尖,“萧贼意图弑君,当诛九族!”
昭成帝盯着他后颈的疤痕,那是烧伤的痕迹,形状像一朵莲花。
**三天前,他亲眼看见李怀恩深夜潜入冷宫,从废妃的妆奁里取出一个青铜匣。
**“且慢!”
昭成帝开口时声音发颤,但目光死死钉住萧烬,“阁下所言……可有证据?”
萧烬愣住。
他本以为这幼帝只是个傀儡,此刻却从对方眼中读到一丝锋芒,像雪埋在灰烬下的刀刃。
“臣有!”
沈元衡突然抢话,从袖中抖出一卷帛书,“萧烬勾结江湖逆党,意图颠覆社稷。”
昭成帝接过帛书,展开时瞳孔骤缩——那上面赫然写着兄长赵琮的名字,还有“墨影阁”三字。
**墨影阁,江湖第一大派,以傀儡术闻名,三年前己被沈元衡剿灭。
**“陛下圣明!”
沈元衡躬身,玉佩棋盘上的红宝石映出昭成帝苍白的脸,“此贼若不死,朝野不安。”
昭成帝沉默片刻,忽然将帛书投入殿角香炉。
火焰舔舐帛布的瞬间,他瞥见萧烬眼中闪过一丝绝望。
“沈卿所言极是。”
昭成帝垂眸,声音冷得像冰,“但朕记得……先帝曾说,江湖之事,当由江湖人了结。”
话音未落,十二匹玄甲战马突然调转方向,马蹄踏碎青砖。
萧烬趁机翻滚躲过长戟,剑锋挑开李怀恩的袍角——那道莲花疤痕下,隐约露出一道新鲜的刀疤。
“走!”
萧烬低吼,纵身跃出宫墙。
黑衣侍卫的弩箭追至半空,却尽数钉入一片飘落的枯叶——那叶上不知何时被人刻了“棋”字。
昭成帝攥紧袖中残片,听见母妃的声音越来越清晰: “**中枢之上……无君无臣……唯有棋盘……**”紫宸殿外,秋风卷起满地落叶,其中一片落在沈元衡的棋佩上,盖住了那滴血红的宝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