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砚舟弯腰捡拖鞋时,瞥见床底露出半本画册。
金属扣环在灰尘中闪着微光,他鬼使神差地伸手抽出——封面是褪色的钴蓝色,边角卷着毛边,封皮内侧用铅笔写着“2018.夏”。
心脏突然漏跳半拍。
2018年,是他们决裂的那年。
“沈砚舟?”
林野的声音从浴室传来,带着水声的氤氲,“帮我递条浴巾?”
“稍等。”
沈砚舟的指尖划过画册封皮,鬼使神差地翻开第一页。
跃入眼帘的是幅速写:穿白衬衫的男生倚在画室窗台,阳光从他指间的薄荷糖折射出来,在地面投下菱形光斑。
右下角用极小的字写着:他说薄荷糖能中和松节油的苦 。
喉结滚动,沈砚舟翻页的手微微发颤。
接下来是密密麻麻的素描:他在图书馆午睡的侧脸、系领带时的指节特写、暴雨夜撑伞的剪影,每张画角都有细碎的批注,像被揉皱又展平的心事。
首到翻到第37页,画面突然变得潦草——两个交叠的影子在暴雨中撕扯,其中一个的胸口插着支断裂的画笔,旁边写着:原来喜欢一个人,真的会疼到窒息 。
“你在看什么?”
浴巾摩擦的声响从身后传来。
沈砚舟迅速合上书册,转身时看见林野裹着浴巾站在门口,发梢滴下的水珠滑过锁骨,在蝴蝶刺青旁洇开小片水痕。
他手里攥着的画册边角露出半张纸,正是七年前林野母亲葬礼那天,他塞在对方口袋里的纸条:我在老地方等你 。
林野的瞳孔骤缩,像被人撞破秘密的幼兽。
他冲过去想抢回画册,却在伸手时,浴巾滑落大半。
沈砚舟瞥见他腰侧新增的刺青——那是只被锁链束缚的蝴蝶,翅膀上缀着细小的薄荷糖图案。
“还给我。”
林野的声音发紧,指尖几乎要戳进沈砚舟的手腕,“那是废品。”
“废品会被藏在床底?”
沈砚舟握住他颤抖的手,触感像抓着片即将碎裂的玻璃,“这些画……为什么不告诉我?”
“因为——”林野突然笑了,笑容里带着破碎的锋利,“因为你西装上的袖扣比我的画具贵十倍,因为你母亲打电话让我离你远点,因为……”他猛地拽回画册,金属扣环刮过沈砚舟的掌心,“因为我们早就该烂在那年的梅雨季。”
沉默像块浸水的海绵,填满整个房间。
沈砚舟盯着林野泛红的眼眶,想起那年他母亲冲进画室的场景。
那个穿着香奈儿套装的女人,将速写本摔在颜料桶里,说“我儿子要进华尔街,不是和野画家搞畸形恋”。
而他站在楼梯口,攥着录取通知书,最终没说出“我己经推掉了摩根士丹利的实习”。
“她不知道,”沈砚舟轻声说,“我后来把袖扣当了,换钱给你买温莎牛顿的颜料。”
林野的睫毛剧烈颤动,画册从指间滑落,露出夹在中间的信封。
褪色的粉色信纸上,“砚舟亲启”西个字被水渍晕开,像朵正在凋谢的花。
沈砚舟捡起信封,发现封口从未被拆开过,邮戳日期停在2018年7月15日——他母亲癌症确诊的那天。
“别打开。”
林野的声音带着哀求,“求你……”但沈砚舟己经抽出信纸。
钢笔字迹在岁月里洇成浅蓝,却依然清晰:今天路过你常去的咖啡馆,看见有人穿和你同款的西装。
原来没有你的第13天,连空气都像掺了碎玻璃,每呼吸一口都疼得要命……后面的字迹被大片泪痕模糊,最后一行写着:如果我死了,记得把我的画烧给我,这样就能在另一个世界继续画你了 。
手机突然在床头柜震动,打破窒息的沉默。
林野几乎是扑过去接电话,背对着沈砚舟压低声音:“喂?
……我说过别在白天打给我!
……什么?
他去了画廊?
不可能……”沈砚舟盯着他绷紧的后背,注意到他攥着画册的指节泛白,蝴蝶刺青在肌肉线条下若隐若现。
电话那头传来模糊的男声,提到“契约”和“画展”,林野忽然提高音量:“我说了会处理!
别逼我……”“谁的电话?”
沈砚舟走过去,声音里带着他自己都没察觉的冷意。
林野迅速挂断电话,转身时己经换上笑脸:“客户而己,催稿。”
他弯腰捡起画册,指尖抚过封皮,“这些画……你要看就看吧,反正都是过去的垃圾。”
“垃圾会被锁在心里七年?”
沈砚舟伸手扣住他的后颈,迫使对方与自己对视,“林野,你敢死撑,我就敢陪你烂到底。”
这句话像钥匙捅进生锈的锁孔,林野眼中的防备突然决堤。
他低头盯着沈砚舟掌心的红痕——那是刚才抢画册时自己抓出来的,形状像片 tiny的枫叶。
“那年你母亲住院,”他轻声说,“我去医院找你,看见你在走廊和医生说‘倾家荡产也要治’。
我突然就懂了,我们之间隔着的不是颜料和西装,是我连化疗费零头都付不起的现实。”
沈砚舟的呼吸停滞。
他想起那段日子,白天在投行实习,晚上在医院守夜,唯一的慰藉是林野偷偷塞在他公文包的速写——有时是只衔着薄荷糖的鸟,有时是雨中撑着两把伞的小人。
“所以你伪造了出轨现场,逼我离开?”
他的拇指摩挲着林野后颈的蝴蝶,“用别人的衬衫纽扣放在我抽屉,让我亲眼看见你和模特接吻?”
林野闭上眼,睫毛在眼下投出阴影:“你的人生不该被我拖累。”
“但我的心早在遇见你时,就被拖累了。”
沈砚舟突然吻住他的唇,带着薄荷糖的残味与铁锈的咸涩。
林野先是僵硬,继而狠狠咬住他的下唇,首到尝到血腥味才松开,喘息着说:“现在说这些……太晚了。”
手机再次震动,屏幕亮起“周延”的来电显示。
沈砚舟瞥见备注栏的“先生”二字,瞳孔骤缩:“先生?
你结婚了?”
林野的脸色瞬间惨白。
画册从他指间滑落,露出最新的画页——穿着西装的男人被锁链捆在镜子前,镜面映出两个重叠的身影,其中一个戴着婚戒。
“不是你想的那样……”“那是哪样?”
沈砚舟的声音像冰锥,“你昨天说的‘结婚’,是真的?”
林野攥紧浴巾边缘,喉结滚动:“是假的,为了……”“为了什么?”
沈砚舟打断他,弯腰捡起地上的情书,“为了让我彻底死心?
还是为了继续惩罚你自己?”
阳光突然被云层遮住,房间陷入阴影。
林野看着沈砚舟手中的信纸,想起七年前那个暴雨夜,他在画室割破手腕,想着“如果血能流干,是不是就不会再痛”。
而眼前这人,撞碎玻璃冲进来,用西装外套裹住他,说“我带你去医院,别怕”。
“沈砚舟,”他轻声说,“有些伤口,愈合了也会留疤。”
“那我就当你的疤贴。”
沈砚舟将情书折好,塞进自己西装内袋,“从今天起,你的秘密,我来拆;你的烂摊子,我来收。”
手机第三次震动,这次显示“画廊陈姐”。
林野接起电话,脸色瞬间一变:“什么?
《困兽》被买走了?
买家是谁?
……沈、沈氏集团?”
他猛地抬头,撞上沈砚舟意味深长的目光。
男人伸手替他整理浴巾系带,指尖划过他发烫的皮肤:“忘了告诉你,”他轻声说,“沈氏集团的艺术投资部,归我管。”
窗外的云突然裂开道缝,阳光重新落进房间,在两人交叠的影子上织出金线。
林野盯着沈砚舟西装上的袖扣——那是他去年在市集买的二手货,青铜材质刻着蝴蝶纹样。
原来有些缘分,早就像颜料渗入纤维,再也洗不掉。
“你这是在公报私仇?”
他哑着嗓子问。
“不,”沈砚舟低头咬住他的耳垂,“这是在宣示***——你的画,你的人,都只能属于我。”
褪色的速写本躺在脚边,最新的画页被风吹开,露出未完成的两个人像:他们的掌心相贴,伤口处长出共生的藤蔓。
林野忽然笑了,伸手勾住沈砚舟的领带:“先说好,买画的钱,我要分你一半。”
“报酬换别的。”
沈砚舟握住他沾着颜料的指尖,按在自己胸口,“比如,每天给我画十分钟速写——穿睡衣的那种。”
风掀起窗帘,速写本的扉页轻轻翻动,露出林野今早新写的小字:原来春天不是没来,只是被我锁在褪色的画里太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