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根指头捏着的鸭骨架还在淌油，他伸出舌头去接檐角滴落的雨水。
混着青苔味的液体冲淡喉间咸腥，却激得胃袋一阵抽搐——自从七天前偷吃凶案现场的供品烧鹅被革职，他就靠翻泔水桶过活。
"咔嗒。
"瓦片碎裂声贴着耳根炸响。
赵小满本能地缩进阴影，看见墙头翻下个蒙面人。
那人肩头鼓胀的麻袋正往下滴着暗红黏液，在青石板上洇出蜿蜒血蛇。
"官爷！
杀千刀的人贩子又来偷娃了！
"卖炊饼的王婆扯着嗓子尖叫，手里擀面杖哐当砸在铜锣上。
蒙面人转身欲逃，赵小满突然扑过去抱住他的腿。
油乎乎的爪子隔着布料摸到块凸起，像是陈年箭疮结的痂。
"松手！
"蒙面人抬腿猛踹。
赵小满就势滚到对方胯下，鼻尖撞上他腰间玉佩。
羊脂玉雕的饕餮纹在雨中泛着血光，兽首嘴角沾着星点朱砂。
小满一时之间只觉得似乎小时候在哪见过这样的东西。
"槐花蜜混尸油..."他翕动鼻翼喃喃自语。
二十年前雨夜腌菜缸的记忆在胃里翻涌，那股炙烤人脂的甜腥味正从蒙面人靴底渗出。
蒙面人袖中寒光乍现。
赵小满偏头躲过匕首，犬齿撕开对方裤脚。
铁锈味在舌尖炸开，他忽然怔住——血腥里竟掺着一缕龙涎香。
这种御用香料，怎会出现在市井凶徒身上？
"找死！
"匕首擦着耳畔钉入泔水桶，腐臭汁液浇了赵小满满身。
他佯装腿软跌倒，右手趁机探进麻袋裂口。
指尖触到冰冷瓷器，正要抽回时突然僵住——那孩子腕间银铃铛，分明刻着他用柴刀给妹妹刻的歪斜莲花。
雨幕中传来马嘶。
玄衣卫的朱漆腰牌破空而来，将蒙面人逼退三步。
赵小满蜷在臭水沟里偷瞄，见领头那人孔雀补子官服下摆沾着荧蓝砂砾。
是星屑土，唯有皇陵祭坛才有的陪葬品。
"不良人赵小满？
"玄衣卫用剑鞘挑起他下巴，眼角余光瞥向一旁被打翻的潲水桶"又在翻烂菜叶子了？
"赵小满盯着对方鎏金香囊吞咽口水。
错不了，这熏香与蒙面人血中的龙涎香，定是出自同一炉。
他佯装痴傻抓起烂菜叶往嘴里塞，喉结却因惊悸疯狂滚动。
那香囊暗纹，竟与二十年前人烛案凶手衣角的刺绣一模一样。
"大人！
麻袋里有活物！
"士卒惊呼打破僵局。
玄衣卫剑锋轻挑，裂帛声裹着瓷片叮当坠地。
赵小满瞳孔骤缩——蜷缩在碎瓷间的女童天灵盖透着光，颅顶圆孔边缘焦黑，像是被烧红的铁钎生生旋开。
"灯...灯盏..."他哆嗦着往后蹭，后背撞上冰凉的泔水桶。
腐臭汁液顺着领口灌入，突然激活某个尘封的画面：三百具村民尸体倒吊在祠堂梁上，每个颅顶都插着滋滋作响的灯芯。
玄衣卫的皂靴碾住他手指："你说什么？
""我说..."赵小满突然抱住对方小腿狠咬，"你靴底沾着人油！
"场面霎时大乱。
趁士卒拔刀间隙，他连滚带爬扑向女童。
指尖触到她袖口暗袋时，一枚硬物悄然滑入掌心——是半颗嵌在蜡油里的乳牙。
牙面上未雕完的莲花，与醉仙楼凶案现场墙缝里的血画渐渐重合。
"拦住他！
"怒吼声在耳畔炸响。
赵小满被人揪着后领提起，视线掠过玄衣卫暴怒的脸，突然定格在远处屋檐。
一盏惨白灯笼飘过雨幕，薄如蝉翼的灯罩上浮动着五官——柳叶眉，杏仁眼，唇角有颗滴泪痣。
"阿妹！
"他不知哪来的力气挣开桎梏，踩着尸体发疯般狂奔。
雨点砸在脸上生疼，却浇不灭眼底燃起的鬼火。
二十年来，这张脸只在蘸着尸水的噩梦里浮现，如今却明晃晃地飘在人间。
灯笼忽地坠入暗巷。
赵小满踉跄追去，鞋底打滑摔进污水坑。
腐肉与苔藁的腥气中，他摸到块冰凉铁牌。
就着残月光晕辨认，竟是玄衣卫的朱漆腰牌，边缘还沾着未干的血。
"一盏灯，两盏灯，照着娘娘赴幽冥..."童谣声从西面八方涌来。
赵小满攥紧腰牌抬头，见数十盏人皮灯笼从屋檐垂下。
每盏灯罩都在缓缓蠕动，浮现出不同女子的面容。
她们张着嘴，却没有舌头。
最中央那盏灯突然爆出青焰，映出灯骨上密密麻麻的刻痕。
赵小满凑近细看，浑身血液瞬间凝固——那些歪扭的"正"字计数，与他幼年在腌菜缸内壁用指甲刻的一模一样。
幽冷女声在脑后响起。
赵小满霍然转身，只见谢无咎举着验尸银针站在雨里，官服下摆露出半截暗红襦裙。
她摘下仵作面罩，颈侧赫然有道环形疤——正是人烛案里吊尸体的铁钩形状。
"欢迎回家，烛芯儿。
"灯笼群骤然升空，在夜空中拼出巨大的莲花图腾。
赵小满头痛欲裂，恍惚看见二十年前的自己从尸堆爬出，手里攥着半块沾满脑浆的槐花糕。
烧焦的人油味灌满鼻腔，他看见二十年前的自己蜷缩在腌菜缸里。
透过裂缝，三百具倒吊的尸体正滴滴答答淌着脂油，穿金丝蟒纹靴的男人蹲在火盆前，用银勺舀起沸腾的人脂浇灌灯盏。
"哥...好疼..."幻觉中的妹妹突然转头，天灵盖插着的灯芯迸出青焰。
赵小满想要尖叫，却尝到自己喉管里涌出的血——是槐花蜜的甜腥！
他惊恐地发现，此刻自己正被铁钩刺穿锁骨吊在半空，而下方持勺之人缓缓抬头，玄衣卫的面容在火光中扭曲成谢无咎的脸。
"啪！
"远处飘来的人皮灯笼擦过他手背，刹那间，无数声音在颅腔炸裂。
"烛芯要选囟门未合的童女......""龙涎香能盖住人油哈喇味......""第三十七具肉柴烧够数了......"灯笼表面浮现的妹妹幻影突然七窍流血，那双他曾背着走过田埂的小脚，此刻正化作森森白骨。
他眼睁睁看着幻影举起焦黑的手，指向自己左胸——当年为救他留下的箭伤疤，此刻竟浮现出荧蓝色的莲花图腾。
"喀嚓。
"白骨手指戳进他伤疤的瞬间，真实与虚幻的界限轰然崩塌。
赵小满看见无数个自己正在不同时空死去：有被炼成灯芯的，有遭乱刀分尸的，还有在龙涎香里化作血雾的......每个残破的躯体心口，都盛开着妖异的荧蓝莲花。
"找到......灯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