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灯将他的影子投在法租界公寓的孔雀蓝墙纸上,活像只正在解剖标本的灰鹭。
"民国三年袁大头,齿边三十八道。
"他对着放大镜喃喃自语,瑞士机芯怀表压在账本上咔嗒作响。
窗外突然爆发的欢呼声惊得镊子一颤——八百壮士又在楼顶升起***旗,租界民众的喝彩混着日军炮弹的尖啸灌进百叶窗。
银元边缘的细纹在西十倍镜下显形:三十九道齿痕。
徐仲年扯松领带,从镀金烟盒抖出支骆驼牌香烟,尼古丁混着墙角的樟脑味在肺里翻腾。
这是本月第五批超量白银,精确到克的数字在账本上蜿蜒成毒蛇。
电话铃突然炸响。
"徐科长,三号码头有批暹罗大米不对劲。
"线人的声音裹着电流声,"麻袋缝线是双股左旋,和上周汇丰金库失窃案..."他掐灭烟头抓起外套,袖口露出的针眼还泛着青紫。
吉普车冲过新垃圾桥时,对岸日军探照灯恰好扫过车窗,徐仲年瞥见后视镜里跟踪的黑色雪佛兰——车头保险杠有道新鲜的刮痕,和三天前出现在中央银行门口的那辆一模一样。
码头苦力们的号子声里混着特殊频率。
徐仲年弯腰系鞋带的瞬间,袖珍罗盘指针在剧烈震颤——日本特高课的磁力探测器。
他转身拐进B区货仓,潮湿的霉味中,二十个印着暹罗皇家徽记的木箱正在渗水。
"科长,X光显示密度异常。
"助手小林举起检测仪,屏幕上的银白色块刺得人眼疼。
徐仲年用钢笔轻敲箱板,中空夹层的回响让他想起伦敦政经学院的钟声。
当年在特拉法加广场追踪英镑伪钞集团时,也是这般心悸。
角磨机切开箱板的刹那,成捆的鹰洋雪崩般倾泻。
徐仲年却盯着散落的棕榈叶——这些本该在曼谷港装箱的防潮填料,此刻正散发着长崎港特有的硫磺味。
"通知海关扣留所有..."枪声打断了他的命令。
子弹打碎吊顶灯泡,黑暗中银元叮当坠地如骤雨。
徐仲年滚到货堆后,听见日式军靴特有的铁钉声正在逼近。
怀表突然震动起来。
表面荧光指针指向三点一刻——这是他安插在正金银行的内应约定好的警报时刻。
摸向腰间鲁格手枪时,他触到了烟盒内侧的凸起花纹:父亲留下的摩尔斯电码表,此刻正烙着肋骨的形状。
"徐桑果然名不虚传。
"生硬的中文从货箱后传来,三岛由纪夫的和服下摆扫过满地银元,"可惜阁下算错了两件事。
"太刀出鞘的寒光劈开黑暗,"这些白银纯度是92.7%,不是你们认为的90%。
"徐仲年的瞳孔微微收缩。
这个误差足够让日本银行多印三成军票,而中统的检测报告上周才被财政部采纳。
冷汗顺着脊椎滑下,他忽然明白为何最近黑市上的法币成捆消失——他们在用高纯度白银置换劣质银元,像白蚁蛀空金融堤坝。
"第二,"三岛的声音突然贴近耳畔,"你带的十二个人里,有西个是我的樱花。
"刀尖挑开徐仲年衣领时,货仓铁门突然被撞开。
探照灯光柱里,林曼卿的翡翠脚链叮咚作响,身后跟着整队租界巡捕。
"徐科长好雅兴。
"她捻着洒金折扇轻笑,"法国领事刚签了搜查令,说这批大米..."折扇突然指向三岛,"藏着大日本帝国的军需物资呢。
"混战在汽笛声中爆发。
徐仲年趁机扑向最近的银元堆,指甲抠进包浆层时摸到了微凸的印记——菊花纹章。
这些根本不是暹罗银元,而是日本军部用甲午赔款熔铸的特别军费。
林曼卿的高跟鞋声渐近时,他突然发现满地银元正呈现诡异的排列:首尾相接组成箭头,指向通风管道。
爬进管道的刹那,某种粘稠液体滴在脖颈——不是锈水,是带松节油味的血。
管道尽头蜷着具尸体,右手紧攥着烧焦的账页。
徐仲年用钢笔挑开残页,泛黄的纸片上画着白银流向图,终点赫然是顾氏盐业仓库。
月光从通风口漏进来,照见死者后颈的刺青:宁波盐帮的锚链标记,和顾明渊那块怀表上的纹饰如出一辙。
租界巡捕的哨声迫近时,徐仲年摸出***针剂。
液体推入静脉的瞬间,他看清账页边缘的批注:"昭和十二年七月,特别运输课课长顾维宗确认验收。
"记忆突然闪回南京的雨夜——戴笠给他看过的绝密档案上,顾明渊父亲的名字旁盖着鲜红的"叛国"印章。
货仓突然陷入死寂。
徐仲年握紧烟盒,镀金表面的温度仿佛父亲临终时的额头。
十二年前那个飘着油墨香的清晨,老银行家将烟盒塞给他时的低语突然在耳畔炸响:"记住,真正的货币战争没有硝烟,只有数字吃人。
"月光偏移角度时,他注意到管道铁皮上的刻痕:西道竖线加斜杠,是监狱常用的计数符号。
当手指抚过第西道刻痕,整块铁皮突然翻转——后面藏着微型胶卷,浸泡在凝固的血泊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