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特式钟楼尖顶刺破薄雾,倒映在行李箱光洁的钛合金表面上——这扭曲的影像让她想起母亲的话:“林家女儿就该站在金字塔尖。”
可此刻金字塔的基石压得她脊骨生疼。
袖口那枚梵高《向日葵》珐琅袖扣随步伐轻颤,向日葵扭曲的笔触硌着腕骨,如同母亲离世前的叮咛:“欣儿,记住你画笔蘸的不是颜料,是人脉的金粉。”
这句话像一根无形的枷锁,让她渴望纯粹表达的灵魂感到窒息。
她突然攥紧袖口,金属棱角陷进掌心。
疼痛中,昨夜场景闪回——画廊酒会上,地产大亨之子将红酒泼向她的《星夜》仿作:“林小姐的画,不如人耀眼。”
猩红酒液漫过钴蓝星云,那份被物化的屈辱感至今灼烧着她。
此刻,教务处玻璃门内飘出的议论更添寒意:“……林家捐了栋美术馆才塞进来的”“嘘,那可是行走的提款机”。
她推门的动作凝固,门把手上凝结的晨露冰得像拍卖师审视古董的目光。
她深吸一口气,压下翻涌的委屈,推门而入,只想尽快结束这令人窒息的报到流程。
逃离教务处的压抑,她快步穿过长廊。
篮球馆拐角蓦然冲出一辆看起来颇为老旧的山地车,速度快得像失控的调色刀!
林欣下意识护住画箱急退,“砰”的一声,松节油瓶撞在青砖上炸裂,刺鼻的气雾瞬间裹住两人。
少年连人带车栽进冬青丛,车篮里飞出的牛皮信封在空中裂帛,百元钞如秋叶纷扬。
一张印着“助学基金会”抬头的单据飘落积水洼,林欣的漆皮靴尖不慎碾过“申请人:时光”的签名,泥渍在钢笔字上洇开乌云。
抬眼瞬间,她撞见少年从枝叶间拾起她散落的蒙娜爱莎钴蓝颜料管——管身“售价39.5”的烫金字标在狼狈的场景中格外刺眼。
“喂!
你……” 她脱口而出,带着惊魂未定和一丝被冒犯的烦躁。
少年(时光)从帽檐阴影下抬起头,那是一双异常清亮、与身上洗得发白的旧校服不太相称的眼睛。
他的目光扫过她袖口闪耀的向日葵,嘴角扯出一丝冰冷的弧度:“怎么?
林大小姐觉得我捡个东西,就是偷?”
他语气里的嘲讽和某种洞悉世情的冷静让林欣一噎。
她注意到他掌心有厚茧,但姿态却有种难以言喻的从容。
刚才那句未经思考的质问,此刻像块石头堵在胸口。
她刚准备松开下意识钳住他手腕的手,指尖残留着他掌茧的粗粝感,那份真实的触感让她心底涌起一阵莫名的愧疚和困惑——这少年身上有种矛盾的气质。
可没等她有所动作,时光突然甩开她的手,力道让她的袖扣崩飞进草丛。
他沉默地弯腰,在众人围观的目光中,一张张捡起散落的钞票,动作不疾不徐,带着一种超越窘迫的沉稳。
那张浸在泥水里的助学金单据字迹己模糊。
当林欣的靴子再次无意压住最后一张纸币,他猛然抬头,瞳孔里烧着的火焰不是贪婪,而是被误解的愤怒和一种近乎高傲的自尊。
“请抬脚。”
他声音低沉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清晰地穿透了周围的嘈杂。
这眼神让林欣想起酒会上燃烧的画布,但这次,点燃火焰的人仿佛是她自己。
举着手机的人群中传来嗤笑:“贫困生撞大小姐,年度魔幻大戏啊!”
快门声淹没了张雨绮挤进人墙的呼喊:“拍什么拍!
没看见是意外吗?”
林欣感到一阵眩晕般的难堪,这难堪源于围观,更源于自己那建立在身份预设上的偏见。
蹲在排水沟边,她拨开湿黏的银杏叶寻找袖扣。
珐琅袖扣卡在铁栅栏上,精致的向日葵花瓣嵌着泥渍,狼狈不堪。
这景象恍然带回十二岁生日——父亲用拍卖会天价购得的梵高真迹《向日葵》盖住她满墙的涂鸦:“真迹才能进艺术史,欣儿,记住,林家人只能走金光大道。”
那一刻,她懵懂地觉得,自己那些充满生命力的涂抹,在“真迹”的标签前显得如此廉价可笑。
此刻,袖扣上的泥污,像是对那个“金光大道”的无声嘲讽。
袖扣最终坠落下水道的刹那,暗渠深处传来空洞的回响。
她怔怔地看着,然后从画箱里拿出那管被自己慌乱中捏变形的钴蓝颜料,犹豫片刻,扔进了垃圾桶——金属管落地“咚”的一声,沉闷地应和着昨夜酒会上那杯泼向画布的红酒杯坠地的脆响,也仿佛是她内心某种虚浮东西的碎裂。
篮球馆后墙的阴影里,时光摊开掌心。
三枚冰凉的金属零件在指缝间反光:林欣画箱崩飞的铰链扣、那枚向日葵珐琅袖扣崩裂的碎片、还有半截印着“蒙娜爱莎”的颜料管盖。
萧晖的篮球滚到他脚边,带着戏谑:“哟,时光,捡破烂准备卖钱啊?”
时光没看他,将零件紧紧攥进裤袋,指尖用力到泛白。
这些碎片承载着碰撞的火花和被误解的重量。
他嘴角牵起一丝难以察觉的苦笑。
他眼底的晦暗,如同调色盘上干涸凝固的群青,沉重而压抑。
没人注意到,他褪色的校服口袋里,露出一角某顶级画廊***版素描本的边缘,与他此刻的“贫困生”形象格格不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