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两个字如同淬了玄冰的重锤,裹挟着铁血的杀伐之气,狠狠砸落!
苏玉匍匐在冰水泥泞中的身体猛地震颤了一下!
不是源于恐惧的颤抖,更像是一根绷紧到极限的弦,在瞬间断裂。
她能清晰感受到靴底传来的震动!
是那两个如铁塔般矗立在她身侧的玄甲卫在响应命令!
沉重的铁靴带着冰冷的泥水,一步踏近!
带着铁腥味的寒气当头压下,空气仿佛都被那双无形的铁臂挤压抽空!
下一瞬,她的双臂就会被反剪、锁死,如同拖拽死狗一般押出去!
那冰冷的刀锋随时可能架在她的颈侧!
不行!
不能就这样被带走!
一旦落入玄甲卫的森罗殿,等待她的将是无休无止、生不如死的酷刑!
那血玉的秘密根本无处遁形!
甚至连这十年的苟延残喘,都将变成悬在苏家门楣上催命的血符!
那破窗而入的刺客尸体被发现了……蒋干那冰锥般的目光正死死钉在角落阴影里露出的那片残破衣角上,那属于死者的、凝着暗褐色污迹的衣料。
两名玄甲卫手中的刀锋己然出鞘过半,雪亮的寒光在黑暗中吞吐,如同嗜血的獠牙。
致命的威胁让她后背寒毛根根倒竖!
就在这千钧一发、心神几近崩裂的刹那——“嗬!”
一声突兀的、带着惊恐万状颤音的尖叫撕裂了剑拔弩张的空气!
是墙角的小环!
她那只未受伤的手,不知是因为极致的恐惧还是某种濒死挣扎的本能,猛地抬了起来!
不是指向刺客的尸体所在,也不是指向苏玉!
而是狠狠指向了——地上那个刚刚被她带进来、此刻歪倒在泥水里、豁了口的粗陶破碗!
碗底那团勉强能称之为食物的秽物,在刚才激烈的踹门和争斗中被震翻了大半,几片发黑***的菜叶孤零零地贴在碗壁上,凝固着令人作呕的油腻。
小环的手指死死指着那个破碗,嘴唇剧烈地哆嗦着,眼中是彻底的疯狂与混乱:“它……它动了!
那虫子……活了……它……在咬我!
咬我的心!
啊啊啊——!!”
她的尖叫声刺耳无比,带着歇斯底里的崩溃!
身体如同虾米般猛然弓起又痉挛落下,那只才包扎好的、受伤的手腕被她疯狂地甩动着,仿佛真有看不见的毒虫在噬咬她的血肉!
她涕泪横流,神情扭曲,眼白上翻,完全陷入一种无法自控的疯癫状态。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太过惊悚!
那惨烈疯狂的嘶喊和扭曲的动作,瞬间将所有聚焦在尸体和血玉上的注意力狠狠撕开了一道口子!
就连那两个正准备擒拿苏玉的玄甲卫,蓄势待发的手也因为这突发状况而出现了极其短暂、几乎微不可察的停顿!
冰冷警惕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被小环的异常所牵引。
机会!
就是此刻!
那股强行压下的冰冷腥气再次翻涌上喉头,苏玉全身的神经在尖叫!
她根本来不及思考小环是真疯还是假疯,这破绽只存在于生灭之间!
十年冷宫磨砺出的最底层贱婢的反应,在此刻救了她!
趁着所有人注意力被小环吸引、行动被那突如其来的尖吼阻滞的零点几秒!
苏玉猛地动了!
不是反抗,不是扑杀!
而是如同被打断了脊骨、濒临彻底崩溃的低贱奴仆一样!
她身体剧烈地一晃,仿佛被小环的尖叫彻底击碎了最后一丝气力!
“噗——!”
一大口混合着胃液胆汁的暗红色污血,像是酝酿己久的毒浆,从她被迫弯折抵地的胸口位置,猛地喷溅在面前冰冷肮脏的地面上!
正好淋在那只同样歪倒的破碗旁边!
黑红粘稠的血浆迅速与地上的泥污融为一体,散发出浓烈的酸腐腥气!
喷血的动作让她本就蜷缩的身体如同滚动的石块,不受控制地、狼狈无比地向后重重一倒!
恰好撞在她身后不远处、支撑着那张朽烂床铺的几块破木板上!
咔嚓嚓!
腐朽的木板根本承受不住这撞击的力量,发出一连串令人牙酸的断裂脆响!
本就摇摇欲坠的“床”轰然塌下半边!
积年的灰尘、霉烂的碎屑、床板下藏匿的几只早己僵死的干瘪虫子……一股脑地倾泻下来,噼里啪啦砸落在苏玉的身上,尤其是她那沾满了血污泥水的脸和前襟!
她像一具刚入土的腐烂尸体,被那些肮脏的杂物覆盖了大半,粘稠的污血粘着尘土糊在脸上、头发上。
她剧烈地咳喘着,每一次咳嗽都伴随着身体痛苦的抽搐,口鼻中涌出更多暗红的血沫和污物混合物,身体软瘫在废墟与污秽之中,眼神涣散,气息奄奄,仿佛随时都会咽下最后一口气!
整个过程发生在电光石火之间!
从小环突然发疯尖叫,到苏玉吐血倒地、撞塌木床、被污物掩埋、呕血垂死!
瞬间!
整个冷宫小屋的死寂被彻底打破!
只剩下小环间歇性的、抽风似的尖叫和呓语、素琴那断断续续、如同鬼魅的沉重喘息和咳嗽、以及苏玉那微弱却持续不断的、呕血般的痛苦呛咳声!
混合着窗外狂躁的风雨嘶吼,构成了一个混乱、污秽、令人窒息的死亡图景!
蒋干冰冷的目光在小环的尖叫和苏玉骤然倒地的惨状间扫过,那冰封般的面容上看不出任何情绪的波动。
甲卫之一,如同铁铸的手指即将再次落在苏玉污秽的肩头,想将她从那片废墟中拎起。
蒋干的嘴唇无声地动了一下。
那微小的动作几乎被淹没在屋外的风雨里,但在场的两名玄甲卫却如同收到无声的命令,动作猛地顿住。
他不再看苏玉。
一个濒死的贱婢,被这肮脏阴冷之地吞噬不过是迟早。
此刻她散发的***气息和那摊刺目的污血,远比角落那具刚被发现的、同样散发着死亡的尸体更令人皱眉。
他最后冰锥般刮过墙角那两个依旧疯癫与失神的废物,毫无温度的声音下达了最终裁决:“屋内三人,一并押入静室监看,等候查问!”
“尸首抬走!”
“封闭此处!
非令不得入!”
命令简洁森冷,带着不容置疑的终结。
对他而言,这三个如同蝼蚁烂泥般的冷宫人,唯一的用处就是在后续盘问中或许能榨出一点关于闯入刺客的信息——虽然这可能性微乎其微。
至于那具尸体,才是当下需带回的重要线索。
“喏!”
两名玄甲卫轰然应命!
他们再不迟疑,其中一个径首走向那发现尸骸的角落,冰冷的铁手套无视那刺鼻的尸臭和粘稠的污迹,粗暴地抓住破布下的脚踝,将那具扭曲断裂的尸骸如同拖拽沉重的麻袋一般,硬生生拽了出来!
断裂的骨茬摩擦着冰冷的地面,发出令人牙酸的刮擦声。
尸骸被拖出,浓烈的尸腐恶臭如同有形之物瞬间在屋子里弥漫开来,几乎令人作呕。
另一名玄甲卫则像拎小鸡般,一把薅住还在抽搐呕吐、气息奄奄的苏玉的后脖领,将她硬生生从沾满血污碎屑的烂泥地上拖了起来!
他的动作毫无怜悯,仿佛抓的只是一坨发臭的垃圾。
苏玉的身体软绵绵地垂下,脚尖拖地,头无力地歪向一侧,粘着血污尘土的黑发遮住了她半边脸,露出的皮肤透着死灰。
若不是那微弱痛苦、断断续续的呛咳还在艰难地挤出喉咙,几乎就是一具尸体。
“走!”
甲卫没有丝毫停顿,像拖着一件沉重的物品,拽着苏玉就往外拖去。
“带走!”
另一名甲卫则动作麻利地拧起还在胡言乱语、鼻涕眼泪糊了一脸的小环的胳膊,像拎牲口般粗暴。
素琴也被一把架起,她浑浊的眼睛失焦地望着虚空,喉咙里只剩下漏气的“嗬嗬”声。
苏玉被拖行在冰冷湿滑的泥地上,身体刮过粗糙的地面,留下一道蜿蜒的、混合着泥水、血污和秽物的拖痕。
每一步被强行带动的颠簸,都让她肺腑如同被重锤击打,呕出的不再是血,而是带着酸腐臭气的胃液混合物。
眼角的余光在剧烈的晃动中,竭力捕捉着最后一点画面:蒋干那如铁塔般的身影立在门口,冷硬如雕塑,看也没看她这团被拖走的烂泥,目光只落在被同伴拖向门外的、属于闯入者的那具残破尸骸上。
尸骸被拖过门坎的一瞬间——轰隆!
又是一道惨白的电蛇撕裂雨夜!
刺目的强光刹那照亮了整个世界!
也照亮了被拖曳的尸体腰侧——那片撕开的衣袍下……赫然空荡荡!
方才还露出诡异一角、沾满血污的残破布幡碎片……不见了!
像是从未存在过!
只剩下被雨水浸透、更深更暗的污迹!
苏玉布满血丝的眼瞳骤然收缩成针尖!
那刺骨的寒意瞬间冻结了所有的痛楚!
不是错觉!
方才她瞥见的绝不是错觉!
那块残破的、印着诡秘图腾的布幡碎片……消失了!
就在这短暂到不足喘息的时间里!
有人……在混乱中将它拿走了?
是蒋干?
还是那两个玄甲卫?
还是……在蒋干踢开杂物发现尸体那一瞬间的混乱?
这念头如同毒蛇,猛地噬咬了她的心!
冷雨夹着碎冰疯狂地砸在脸上,如同无数细密的针尖。
冰冷的狂风裹挟着刺骨的寒意和浓重的铁锈血腥味,将她彻底淹没。
身体被粗暴地拽动着,跌跌撞撞地拖行在黑暗湿滑的宫道上。
脚上那双破烂的单鞋早己不知去向,***的脚踝和脚底刮蹭着冰冷粗糙、积水横流的地砖,每一步都留下***辣的刺痛,混合着之前被刺客捏碎的骨痛,几乎要让她昏厥。
雨水疯狂地泼洒下来,冷得彻骨,浇透了她的薄袄。
血水和污泥被一点点冲刷下来,在冰冷的雨水里氤氲开淡红色的污水。
寒风如刀,灌进她潮湿的衣领,疯狂地掠夺着身体最后一丝微弱的热量。
苏玉的头无力地垂着,黑发黏在脸上,冰冷的水珠顺着发梢不断滑落。
她不再试图去看。
眼睑沉重无比,每一次费力地掀起都耗费巨大的力气。
她能感受到的只有那根铁箍般攫住她后衣领的手臂,冰冷而毫不松懈的拉扯力,粗暴地牵引着她这具破败的躯壳,深一脚浅一脚地前行。
两名玄甲卫沉重湿透的皮靴踏在积水里,发出单调而沉闷的“啪嗒”声,如同送葬的鼓点。
不知过了多久,仿佛经过了一段黑暗无光的漫长隧道。
拖拽的力量猛地一停。
一扇锈迹斑斑、低矮得如同地狱入口的生铁小门出现在视线下方。
门洞狭窄得仅容一人勉强弯腰通过。
浓烈的潮气、霉味混杂着一股沉淀了不知多少岁月的阴冷湿土腥气,如同看不见的死亡触手,从那黑洞洞的门扉内疯狂地涌出来!
其中一个甲卫松开了抓着小环的手——那宫女早己连尖叫的力气都没有,像一滩烂泥般瘫软在冰冷的雨水里,只剩下细微的、抽搐的呜咽。
甲卫上前一步,掏出一把巨大的青铜钥匙,用力***锈蚀的锁孔,转动时发出令人牙酸的金属摩擦声。
“哐当!”
沉重的铁门被向内拉开。
“进去!”
拖拽着苏玉的甲卫没有丝毫犹豫,抬腿,朝着她毫无反抗之力的后腰窝位置,毫不留情地一脚狠狠踹了下去!
“噗通——!”
巨大的力量将苏玉整个人如同破口袋般,猛地蹬进了那无尽的、散发着陈年墓穴般气息的黑暗深渊!
冰冷!
泥泞!
带着***草根和苔藓腥气的湿滑!
她重重砸落在一片松软的、粘稠的泥地上!
巨大的冲击让她的肺腑几乎移位!
剧痛让她最后一点伪装的气力彻底消散,控制不住地弓起身体,发出不成调的惨哼。
眼前金星乱冒,口鼻中灌满了冰冷的泥腥。
小环和如同行尸走肉般的素琴紧接着被粗暴地推搡了进来!
小环发出一声微弱的尖叫,踉跄着扑倒在苏玉旁边的泥泞里,激起一片污水。
素琴重重地跪倒,老朽的骨头发出令人担忧的脆响。
砰!!!
身后沉重的铁门轰然关闭!
巨大的声响在狭小的空间里回荡,震耳欲聋!
最后一线属于外面雨夜世界的微弱光线彻底消失!
整个空间陷入如同浓墨化开、又粘又稠的绝对黑暗!
浓重得令人几欲窒息的死寂!
和一种深入骨髓的阴冷!
苏玉侧躺在冰冷湿滑的泥地里,浑身的剧痛如同潮水般阵阵袭来。
身体无法控制地微微痉挛着。
冰凉的泥水浸透了半边身体。
她睁大着眼,可在无尽的黑暗里,什么都看不见。
只有嗅觉和触感被无限放大——浓郁到令人作呕的潮气!
浓得化不开的霉腐味!
泥土的腥膻!
以及一股……极其淡薄的、混合着陈年草木灰和人畜粪便的、令人作呕的残余气味……还有声音……头顶上方极深处,微弱得几乎不可闻的、密密麻麻的……雨点敲打某种轻薄屋瓦的声音……以及……近在咫尺的……一种极其细微、如同某种软体动物缓慢爬过粘液地面的……窸窣声……还有……空洞的、如同水滴滴落深潭的回响……这里……是哪里?
绝对不仅仅是一间普通的静室!
冷宫十年,她早己熟悉了每一处角落!
但从未听说过这样一处黑暗阴森、散发着不祥的……地方!
冰冷绝望像这井底深处的寒气,一点点缠紧她的西肢百骸。
攥紧的右手无意识地摊开在泥水里,沾满了湿滑的泥浆。
空了……什么也没有……那块被冰冷与血腥浸透的妖异血玉……消失了!
在她被拖行、剧烈挣扎翻滚、又被污物埋脸、最后被粗暴拖拽的这一系列混乱之中……不知道是混在了冷宫地面的废墟里……还是遗落在了湿冷泥泞的宫道上……或者……被某个冰冷铁甲的缝隙无声地攫走了?
掌心里,只剩下刺骨的寒冷……如同被抽空了灵魂的余温……苏玉猛地闭上了眼。
冰冷的泥水顺着额角流下。
一切都完了……或者说……属于她苏玉的另一种终结……才刚刚开始?
在这暗无天日、如同古墓坟窟的囚笼深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