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冰冷的囚笼
黑色宾利驶入,碾过精心修剪的草坪,停在主楼冷硬的光影里。
苏晚推门下车,山风卷着草木清气扑来,却吹不散她心头的沉坠。
昨夜“云顶”包厢的寒气,陆沉舟指尖的冰冷,还有那个禁忌的名字——“林薇”,都像湿冷的藤蔓缠在胸口,勒得她呼吸不畅。
眼前这栋庞然大物,玻璃幕墙映着天光,线条锋利得像刀。
这不是家,是镶金的囚笼。
她攥紧了洗得发白的帆布包带子,指尖发麻。
陈默的声音不带温度:“苏小姐,到了。
行李稍后送您房间。”
门厅空旷得能听见自己的心跳。
冷气裹着昂贵木材和消毒水的味道,钻进鼻腔。
水晶灯悬在头顶,光芒刺眼又冰冷。
脚下深色大理石光洁得像镜子,照出她渺小局促的影子。
一个穿着深灰制服、头发纹丝不乱的女人幽灵般出现。
“太太,欢迎。”
她微微躬身,姿态精准得像量角器,脸上没一丝褶子能动。
“我是管家,张姨。”
声音平板,砸在空旷里。
“陆太太”这称呼,像针扎在苏晚耳膜上。
她勉强点头:“张姨。”
“先生吩咐,带您熟悉环境。”
张姨转身,高跟鞋敲在大理石上,嗒、嗒、嗒,敲得人心慌。
接下来的“参观”是一场无声的驯化。
客厅大得像停机坪,沙发是冰冷的雕塑;走廊挂着扭曲的抽象画,颜色刺眼;酒窖里玻璃瓶反射着幽光,像无数只冷眼。
佣人们穿着统一制服,像设定好的程序,在她经过时停下,躬身,齐刷刷一声“太太”。
恭敬是壳子,壳子底下是打量,是掂量,是冰凉的疏离——看一个撞大运的闯入者。
张姨的解说像念说明书:“先生起居室在三楼东侧,非请勿入,太太也是。
您房间在二楼南主卧。
书房在西侧,先生在家时,请勿打扰……”一条条无形的线,把她圈禁在名为“陆太太”的表演区。
推开主卧厚重的门。
空间很大,窗外山景如画。
衣帽间塞满了吊牌都没拆的华服,珠宝在丝绒盒里闪着冷光。
梳妆台上瓶瓶罐罐,字母烫金,价格烫手。
奢靡扑面而来,却呛得苏晚喉咙发紧。
金丝雀的羽毛罢了,漂亮,无用,提醒她只是个昂贵的摆设。
张姨停在门口,目光像探针扫过苏晚的脸:“太太,先生不常回。
有事吩咐。
但请记住,”她顿了顿,声音压低半分,带着金属的冷硬,“保持安静。
别惹麻烦。
不该问的,别问。
不该听的,别听。”
字字句句,都是无形的栅栏。
苏晚的心沉到底。
这管家,是陆沉舟安在她身边的看守。
日子在巨大的寂静里熬。
陆沉舟果然不见踪影。
别墅像个精密运转的机器,只有佣人无声滑过地板。
苏晚像困在玻璃缸里的鱼。
想走走,花园里总有“修剪花木”的佣人影子;想去书房(不是他的),张姨会准时出现,一句“不便打扰”堵死。
孤独啃噬着她。
手机成了唯一的透气孔。
父亲手术安排了,顶尖专家主刀;弟弟的债清了,正找工作。
陈默效率惊人,陆沉舟的“承诺”像冰冷的支票,兑现得分毫不差。
家人暂时安全了,代价是她自己。
她被困在这里,呼吸着昂贵却稀薄的空气,价值只剩扮演一个空壳。
只有下午阳光房那个角落是她的。
摊开旧画夹,铅笔划过粗糙纸面,沙沙作响。
画窗外流动的山岚,画记忆里父亲的笑,画弟弟小时候爬树的傻样…笔尖下才有活气。
画纸上,刻意避开了那个男人的轮廓,更避开了那个名字。
这天下午,铅笔正勾勒一片雾霭中的松林,张姨的影子无声地投在画纸上。
“太太,”声音平板无波,“先生今晚回来用餐。
六点前准备。”
铅笔尖“啪”地断了,在松林上戳出一个突兀的黑洞。
陆沉舟…要回来了?
苏晚的心猛地一缩,攥紧了断掉的笔。
餐厅像个巨大的白色洞穴。
长桌铺着雪白餐布,银餐具冷光森森。
菜肴精致得像艺术品,冒着热气,却散不出暖意。
陆沉舟坐在主位,苏晚缩在长桌另一端。
他换了深灰的家居服,少了些西装革履的锐利,但那股生人勿近的冷气更沉了。
他垂着眼,慢条斯理地切着盘中的牛排,刀锋划过瓷盘,发出细微的、令人牙酸的声响。
空气凝滞,只有他咀嚼时喉结轻微的滑动。
苏晚面前的汤匙沉得像铁,她小口抿着,食不知味,每一秒都像在冰面上行走,生怕弄出一点多余的声音,触怒沉默的冰川。
就在这窒息般的晚餐接近尾声时,一个年轻女佣抱着个巨大的白色防尘罩包裹,脚步有些虚浮地进来,凑到张姨耳边,声音发颤:“姨…送来了。”
张姨脸色微变,快步走到陆沉舟身边,腰弯得更低:“先生,那边…送来了。”
声音轻得像怕惊扰什么。
陆沉舟放下餐巾,动作依旧从容,只从喉咙里“嗯”了一声,短促,冰冷。
张姨立刻示意。
女佣小心翼翼地将包裹放到旁边空地上,深吸一口气,手指微抖地揭开了防尘罩。
光,柔和地漾开。
一件婚纱。
象牙白的顶级缎面,像凝固的月光。
抹胸设计,线条简洁到极致。
肩头覆着层薄如蝉翼的蕾丝,上面缀满细小的珍珠和水晶,灯光下,像碎钻撒在雾里。
巨大的裙摆层叠垂落,没有任何繁复装饰,仅凭面料本身的重量和光泽,就撑起一片圣洁而沉重的气场。
纯净、高贵,美得让人心头发紧。
苏晚的呼吸停了。
她从没见过这样的婚纱,像梦里都不敢有的样子。
眼角余光扫向主位。
陆沉舟像被钉在了椅子上。
他握着餐巾的手,指关节绷得死白。
脸上依旧是那副万年不化的寒冰面具。
但苏晚看得清清楚楚——他周身那股无形的冷气,瞬间凝成了实质,沉甸甸地压下来。
空气都稀薄了。
他死死地盯着那件婚纱,眼睛像两口深不见底的寒潭,里面有什么东西在剧烈地翻搅、冲撞,浓稠得化不开。
痛苦?
怀念?
还是…刻骨的恨?
那目光专注得骇人,穿透了眼前的婚纱,死死锁着某个早己湮灭在时光里的影子。
餐厅死寂。
佣人屏住呼吸。
张姨垂着眼,像尊石像。
只有苏晚的心跳,在死寂里咚咚狂响,震得耳膜发疼。
这婚纱…是林薇的!
那个禁忌的名字,第一次以如此具象、如此不容忽视的方式,砸在苏晚面前。
它不再是一个模糊的符号,而是带着沉重过往的实体,冰冷地宣告:这座牢笼真正的主人,从未离开。
她苏晚,只是个临时占位的赝品。
陆沉舟依旧僵坐着,雕塑般对着那件圣洁的嫁衣。
灯光下,婚纱流淌着柔和的光晕,珍珠和水晶细碎地闪烁。
但在苏晚眼中,它更像一座冰冷的墓碑,无声地矗立在她和陆沉舟之间,祭奠着她永远无法触及的过去,也昭示着她替身身份的血淋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