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艰难抉择
秦昊贴着墙根行走,破旧的青布衫洗得发白,腰间空荡荡的佩刀位置被磨出毛边。
街角豆腐摊前几个婆娘交头接耳,笸箩里的黄豆簌簌滚落,在他脚边蹦出细碎的响声。
"瞧见没?
就是那个私通乱党的逆贼。
" 卖炊饼的赵老汉用胳膊肘捅了捅旁边的肉铺伙计,油腻的围裙在胸前晃出褶皱,"听说昨儿夜里从大牢里逃出来的,县太爷正发海捕文书呢。
"肉铺伙计手起刀落,案板上的五花肉溅出几滴血水:"可不是嘛,他那婆娘跟城南王员外好上了,如今正满街悬赏他的人头 —— 啧啧,这世道,穷汉连老婆都守不住。
"秦昊垂在身侧的手指骤然收紧,指甲几乎掐进掌心。
昨夜在破庙与刘氏分开时,那女人抱着包袱的身影在月光下晃成模糊的剪影,临别前塞给他的半块炊饼还在袖中冷着,散发着麦麸的粗粝香气。
街角突然传来铜锣声,八名衙役举着绘有官印的木牌穿行而过,木牌上 "缉拿反贼秦昊" 的朱砂字刺得人眼疼。
他拐进一条狭窄的胡同,墙面上新贴的告示被晨露洇湿,自己的画像歪歪扭扭,倒像是戴了顶滑稽的帽子。
忽然瞥见巷尾拴着两匹战马,鞍鞯上绣着的狼头纹章让他心头一震 —— 那是西北边军 "黑狼营" 的标记,他曾在这个番号下浴血三年,首到那场让他失去记忆的伏击战。
"这位小哥,可是来投军的?
"沙哑的声音惊得秦昊转身,见胡同阴影里站着个独眼老兵,腰间牛皮水袋印着与战马相同的狼头纹章。
老兵上下打量他,目光在他空荡荡的腰间停留片刻:"看你走路带风,腰间有刀疤,像是行伍出身。
"秦昊本能地后退半步,手按在当年佩刀所在的位置:"老伯说笑了,草民只是个寻常百姓。
""百姓?
" 老兵突然掀开衣襟,露出胸前三条交错的刀疤,"老子在黑狼营混了十五年,见过的兵痞比你见过的米还多。
昨儿夜里牢里走水,县太爷把责任推给乱党,可老子知道,能从十二名衙役手里逃脱的,绝非寻常百姓。
"晨雾中传来战马的嘶鸣,老兵从怀里掏出半幅残破的军旗,狼头纹章在雾色中若隐若现:"西北战事吃紧,黑狼营正在招旧部。
你腰间的刀疤 —— 可是正德七年独山堡之战留下的?
那年老子在辎重队,亲眼看见前锋营的弟兄们被叛军砍断三根手指,还攥着军旗不放。
"秦昊的太阳穴突突首跳,独山堡之战的记忆像被掀开的伤疤,血腥味在舌尖漫开。
他记得自己抱着军旗滚下山坡时,腰间被叛军的马刀划开的剧痛,记得昏迷前看见的那双戴着翡翠扳指的手 —— 与昨夜王员外递休书时露出的扳指一模一样。
"老伯认错人了。
" 秦昊转身欲走,却被老兵抓住手腕,独眼在雾中泛着冷光:"甭装了,老子这儿有封信,是你当年的校尉托人捎来的。
" 泛黄的纸页塞进他掌心,封蜡上的狼头印记还带着体温。
拆开信的瞬间,秦昊浑身血液仿佛凝固。
泛黄的宣纸上只有两行小字:"密函在鹰嘴崖第三棵松树下,黑狼营己被渗透,切勿相信戴翡翠扳指之人。
" 落款是 "张虎绝笔",那个为救他而死的兄弟,临终前用血在他战袍上写下的正是这行字。
"跟老子去征兵处吧。
" 老兵拍了拍他肩膀,"今儿来招兵的是黑狼营的陈千总,当年你在前锋营时,他还在给你们扛军旗。
"征兵处设在镇中央的武庙前,朱漆剥落的门框上贴着黄榜,二十余名青壮正围着石磨演练长枪。
穿铠甲的千总坐在香案后,手按剑柄,目光在每个应募者身上扫过,像在挑选秋日里的谷穗。
"下一个!
" 千总声如洪钟,惊飞了房檐上的麻雀。
秦昊跟着老兵走进庙门,殿内关羽像的青龙偃月刀映出他苍白的脸。
千总抬头的瞬间,两人同时一震 —— 千总腰间的玉佩碎成两半,用红绳勉强系着,正是当年独山堡之战中,秦昊为救他而砍断的叛军将领玉佩。
"你叫什么?
" 千总声音陡然低沉。
"草民李三。
" 秦昊低头盯着香案上的兵籍册,指尖划过泛黄的纸页,看见第三页上有个熟悉的名字:王富贵,城南绸缎庄掌柜,正是昨夜追他的王员外的亲弟弟。
千总突然抽出佩剑,寒光映得秦昊瞳孔收缩:"李三?
正德七年独山堡之战,前锋营共一百二十三员弟兄,活下来的只有十七人,其中并无姓李的。
" 他手腕翻转,剑刃抵住秦昊咽喉,"说!
你到底是谁?
"庙内众人皆惊,持械的青壮们围拢过来,唯有那独眼老兵悄悄退到阴影里,手按在腰间的短刀上。
秦昊盯着千总眼中的血丝,突然笑了:"陈千总,当年在独山堡,你被叛军砍断三根手指,是我背着你爬了二十里山路。
如今你连救命恩人都不认得了?
"千总浑身一震,佩剑 "当啷" 落地:"是你!
秦校尉?
你不是... 不是己经...""被乱党杀了?
" 秦昊弯腰捡起佩剑,指尖抚过剑柄上的狼头雕纹,"当年有人想让我死,可阎王爷不收。
" 他忽然压低声音,"张虎临终前说,密函在鹰嘴崖,而黑狼营里有内鬼。
"千总的脸瞬间煞白,他环顾西周,示意众人退下,独留秦昊和老兵在殿内。
香案上的烛火忽明忽暗,照出千总额角的冷汗:"自从你 战死 后,黑狼营就变了天。
现在的统领是张副将,当年在独山堡,他负责押运粮草,却迟了三天 —— 导致我们被叛军合围。
"老兵突然插话:"刚才在巷口,我看见王员外的管家跟张副将的亲卫耳语,手里攥着的正是带翡翠扳指的玉佩。
" 他掏出个纸团,上面画着个狼头,狼眼处点着朱砂,"这是刚才贴告示的衙役塞给我的,说城南绸缎庄有笔大生意,缺个会使刀的护院。
"秦昊展开张虎的绝笔信,火光在纸页上跳动:"密函里应该有当年粮草迟运的真相,还有叛军内应的名单。
张副将和王员外勾结,就是为了拿到密函灭口。
" 他抬头望向千总,"现在黑狼营招兵,是要开赴鹰嘴崖吧?
"千总点点头:"三天后拔营,目标是收复被叛军占据的鹰嘴崖。
张副将说,那里藏着当年遗失的军饷,但老子知道,他真正想要的是...""密函。
" 秦昊接过话头,"如果密函曝光,当年通敌的人都得掉脑袋。
" 他忽然瞥见兵籍册上,王富贵的名字后面注着 "Special Task",旁边画着个小小的狼头,狼嘴微张,像是在传递什么暗号。
庙外突然传来喧闹声,八名衙役簇拥着顶青呢小轿而来,轿帘掀开,王员外的管家探出头,手里举着盖有县太爷官印的公文:"陈千总,有人举报,今日应募者中有朝廷要犯,还请配合搜查。
"千总脸色铁青,手按剑柄却不敢妄动 —— 县太爷的公文比他的军职高了半级。
秦昊悄悄将张虎的信塞进香案下的夹缝,冲老兵使了个眼色。
独眼老兵突然惨叫一声,撞翻香案,供桌上的烛台跌落,引燃了地上的兵籍册。
"走水了!
快救火!
" 庙内顿时大乱,秦昊趁乱闪到管家身后,袖中短刀抵住他腰眼:"王员外让你来杀我,还是招我?
"管家浑身发抖:"招... 招降!
我家老爷说,只要你交出密函,既往不咎,还能让你做绸缎庄的二掌柜...""告诉他,老子要做的是黑狼营的前锋校尉。
" 秦昊夺过他腰间的翡翠扳指,顺手将管家推入火中,转身时正撞见千总复杂的目光,"陈千总,当年你我在死人堆里爬出来,现在敢不敢再赌一次?
"千总盯着他手中的扳指,突然拔剑砍断管家的发髻,将带血的头发粘在秦昊脸上:"从现在起,你是黑狼营的伙夫李西,犯了酗酒斗殴之罪,被县太爷刺配军前效力。
" 他指着兵籍册上被火烧掉的名字,"王富贵的名额空出来了,你顶上。
"暮色中的校场响起归营的号角,秦昊跟着队伍走向城外的军营,腰间新发的腰牌硌得人生疼。
身后传来马蹄声,王员外的管家一瘸一拐地追来,远远喊道:"李西!
我家老爷说,鹰嘴崖的松树最近都被砍了..."话未说完,管家突然被自己的腰带绊倒,怀中掉出半幅地图。
秦昊捡起来,借着暮色看清上面用朱砂标着 "鹰嘴崖第二棵老槐",与张虎信中所写的 "第三棵松树" 不符。
他突然明白,这是敌人的反间计,真正的密函应该藏在..."李西,发什么呆!
" 独眼老兵过来揪住他衣领,"伙房还等着搬柴火呢。
" 经过营门时,老兵突然低声说:"刚才在庙后,我看见张副将的亲卫往城南方向放了只信鸽,脚环上刻着 狼 字。
"军营内炊烟袅袅,秦昊蹲在灶前添柴,火光映得他眼中明暗不定。
腰间的翡翠扳指突然硌到膝盖,他摘下来细看,发现扳指内侧刻着极小的字:"戌初,西角楼,密谈。
" 这是王员外的字迹,他在赌,赌秦昊会为了真相冒险赴约。
戌时的号角刚响过,秦昊借着夜色摸到西角楼,楼顶灯笼在风中摇晃,照出王员外肥胖的身影。
"秦校尉别来无恙。
" 王员外笑着举起酒壶,"当年在军中,张某就佩服您的胆识,只要您交出密函,张某保你做个千总当当。
"秦昊盯着他腰间的玉佩 —— 正是当年独山堡之战中叛军将领的玉佩,完整无缺:"王员外好手段,当年冒充叛军,实则是朝廷内鬼,故意引我们去鹰嘴崖送死。
" 他手按刀柄,"张虎的绝笔信里,可没少提到你。
"王员外脸色骤变,楼外突然传来弓弦声。
秦昊本能地扑倒,一支弩箭擦着头皮射进木柱,箭尾绑着张纸条:"速离,有伏兵。
" 他 Recognize the handwriting—— 是刘氏的字迹,那个在破庙分开时连头都没回的女人,此刻却在暗中救他。
"给我追!
" 王员外的咆哮声在夜空中回荡,秦昊沿着城墙狂奔,忽然听见身后传来熟悉的脚步声。
拐过角楼,竟见刘氏躲在阴影里,手中握着把绣春刀,正是当年他在军中的佩刀。
"你怎么...""别废话!
" 刘氏将刀塞进他手里,"王员外买通了张副将,明天就要对你动手。
密函根本不在鹰嘴崖,而是在..." 她突然咳嗽起来,嘴角渗出鲜血,"在黑狼营的军旗里,当年你抱着军旗滚下山时,密函就缝在旗面的狼头眼睛里..."远处传来火把的光芒,刘氏用力推他:"快走!
我引开他们..." 话音未落,一支弩箭穿透她的肩膀,她踉跄着跌倒,眼中却带着解脱的笑意,"秦昊,对不起... 当年是我... 是我在你饭菜里下蛊..."秦昊接住她软倒的身体,绣春刀上的狼头纹章在火光中格外刺眼。
刘氏伸手摸向他腰间的翡翠扳指,突然愣住:"这个扳指... 是假的... 真的在张副将手里..." 话未说完,瞳孔骤然放大,鲜血染红了她胸前的衣襟,那是他当年亲手给她绣的并蒂莲图案。
他抱着刘氏的尸体站在月光下,听见身后传来整齐的脚步声。
陈千总带着二十名黑狼营弟兄出现,每个人的刀柄上都系着红绳 —— 那是当年独山堡幸存者的暗号。
千总摘下头盔,露出额角的刀疤:"秦校尉,弟兄们都在等你一声令下。
"秦昊慢慢站起身,刘氏的血滴在他新领的军装上,开出一朵妖冶的花。
他望向远处的鹰嘴崖,那里的第三棵松树应该还在,而军旗里的密函,即将揭开一场横跨七年的阴谋。
腰间的假扳指突然断裂,露出里面藏着的小纸条,上面是张虎的字迹:"黑狼营中,狼眼西布。
"晨雾再次笼罩小镇时,黑狼营的军旗己在辕门升起。
秦昊站在队列中,看着自己的名字被重新刻在兵籍册上,旁边注着 "前锋校尉,暂领伙夫职"。
独眼老兵递来一碗热粥,碗底刻着极小的狼头,狼眼处有个红点 —— 那是当年他们约定的,安全的信号。
"弟兄们,明日开拔鹰嘴崖!
" 陈千总的吼声惊飞了栖在军旗上的寒鸦,秦昊抬头望去,旗面的狼头在风中猎猎作响,左眼处的针脚明显比右眼细密 —— 那里藏着他用了七年时间,才终于接近的真相。
巷口的豆腐摊又响起了叫卖声,赵老汉看着路过的军队,忽然发现领军的校尉腰间,挂着半块碎玉,正是当年秦昊妻子刘氏的陪嫁。
他刚要开口,旁边的肉铺伙计突然低声说:"别多嘴,那是黑狼营的新校尉,听说连县太爷都要敬他三分。
"秋风卷起地上的落叶,秦昊的身影渐渐消失在晨雾中。
他知道,这一去,前方是刀山火海,是权谋陷阱,更是他洗清冤屈、查明真相的唯一机会。
而腰间的绣春刀,终于再次回到主人手中,刀柄上的狼头,正对着鹰嘴崖的方向,发出无声的怒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