驾驶座上的钟意，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方向盘上的皮质纹路。
夕阳将来往的人影车影拉的老长，与校门旁那棵老槐树的枝影纠缠在一起，像一张细密的网。
钟意低头看了眼手机——17:50，距离邵明阳下班还有十分钟。
钟意了解他的作息，身为音乐老师的邵明阳没有早晚自习，到点打了卡就溜。
车载音响循环播放着邵明阳昨晚弹唱的《荆棘》，悲伤却不低迷的旋律配上邵明阳独特且迷人的音色，曾一度是钟意最最钟意的一首曲子。
此刻却莫名地让他想起另外一个人——贺茗。
昨晚分明是二人第一次见面，纵使迟钝如钟意，也察觉到了邵明阳和贺茗的不对劲。
不必细想他们的脸色，光是氛围，就透露出浓浓的古怪。
“叩叩——”敲击车窗的声音打断了钟意的思绪，来人是学校的热心门卫。
“钟先生，又来接邵老师啊？”
钟意赶忙放下车窗，露出阳光讨喜的笑容，向门卫大爷递上一根烟。
“是啊，接他去打球。”
略微迟疑，钟意还是问出了心底的疑惑，“按理说下午最后一节课他没课，怎么发消息他都没回。”
“早走啦！”
大爷吐了个烟圈，“半小时前就被一辆灰色宾利接走了，车牌尾号三个8，气派得很。”
钟意的指尖骤然发冷。
灰色宾利，尾号888，是贺茗的车。
他猛踩油门，跑车的轰鸣声撕裂暮色。
手机在副驾上疯狂震动，贺茗的号码始终无人接听。
邵明阳的微信界面一串绿，全是钟意询问的信息，目前为止没有得到任何回复。
到达H市最豪华的酒店，急不可耐地解开安全带，猛得开车门下车，将钥匙丢给一旁的服务生，示意对方代为停车。
钟意慌乱的，完全忘记挂上一贯的，社交面具般的友善笑容。
步履匆忙，手心冒汗，太阳穴突突地跳动，坐上电梯，首奔酒店顶层。
随着电梯层数的上升，他因激动而沸腾的血液逐渐冷却下来，心中不断攀升的不祥预感，让他的动作又逐渐变得迟缓。
乘务小姐偷偷打量着他的神色，过往的经验让她觉得，今天钟先生的神色和那些抓奸的客人有些相似。
不过秉持着专业素养，她还是制止了自己跳动的八卦因子。
酒店顶层的贺茗专属套房密码从未变过——贺茗的生日加钟意的学号。
指纹锁“咔嗒”响起的瞬间，门缝里漏出邵明阳的声音：“……当初接近他，就是想看你痛苦。”
钟意的脚步就此停滞，他屏住呼吸，侧耳倾听房中二人的对话。
水晶吊灯的光晕中，邵明阳斜倚在真皮沙发上。
衬衫扣子解到第三颗，锁骨上还印着昨晚他咬出的红痕。
贺茗则端坐在对面，衣冠楚楚，手里晃着一杯威士忌，冰块撞击声清脆悦耳。
“现在满意了？”
贺茗的嗓音比酒还冷，“连我的生日，他都选择了你。”
闻言，邵明阳玩世不恭的笑容终于有了一丝裂痕，威士忌杯被重重搁在茶几上，“满意？
昨天要不是你横插一脚，我早就成事了。
没想到堂堂上市公司的贺总，手段这么下作。”
贺茗脸上闪过微不可察的怔愣，随后又压了压条件反射要上扬的嘴角，幸好……他们昨晚没有做到最后一步。
虽然他有信心，但亲耳从当事人口中听到真相，才能彻底放下心来。
“不过，”邵明阳又拿起威士忌抿了一口，“你觉得你这样下三滥的手段又能奏效几回呢？
毕竟钟意对我的喜欢有多深，你也不会看不出来吧？”
“和有情人***做的事，是你一个‘好朋友’能阻止得了的？”
贺茗双拳紧握，牙齿磨得咯吱作响：“够了！
邵明阳，我奉劝你到此为止，我们之间的事，不要把他牵扯进来！”
“够了？”
“不够！”
邵明阳站起来，高大的身躯带来的阴影笼罩在贺茗的身上，“你当初把我的真心践踏在脚下，不屑一顾地要我当钟意的替身的时候，没有考虑过我的感受，我现在自然也不会考虑你的感受！”
贺茗也跟着站起身来，他的身形清瘦，不及邵明阳健硕，但身高却不输对方，气势上也更显冷冽压迫。
他攥紧邵明阳的衣领，面无表情的说：“别把我对你的提醒当作任性的资本，也别妄图插入我们之间。”
“‘我们’？
哈哈哈哈——”邵明阳一把推开贺茗，大笑起来。
“你有什么资格说‘我们’？
我才是钟意正儿八经，有名有份的男朋友。
你有什么资格在我的面前说‘我们’？”
一向斯文自持的贺茗，被邵明阳的三言两语给激怒，举起拳头，就要朝着这张美艳张扬的脸蛋砸去。
“砰！”
门被踹开的巨响让水晶吊灯都晃了晃。
邵明阳手中的威士忌泼洒在浅灰色地毯上，晕染开一片暗痕。
钟意站在光影交界处，原本可爱亲切的面容，一半笼罩在阴影里。
“***你们大爷！”
钟意的尾音发颤，双目猩红。
指甲深深掐进掌心，钟意想起邵明阳撒娇说教案写不完时，自己偷偷熬通宵，一双手一支笔一个奇迹。
想起自己为了邵明阳能吃上满意的午餐，费尽心思地向贺茗苦学厨艺。
想起昨晚两人扭打的画面，他当时竟天真的以为只是误会……哈哈，哈哈哈哈，这真是。
太可笑了。
邵明阳仓皇转身，但很快惊恐就被他拧眉沉寂的表情所取代，看向钟意的眼神晦暗不明。
贺茗仍站着，指节捏得泛白，面上却浮起惯常的淡笑：“小意，我……”“啪！
啪！”
耳光声炸响，然后是一片极致的静谧。
被打的是贺茗，比起男友的欺骗，更让钟意感到受伤的，是好友的隐瞒……贺茗眼神里的光瞬间破碎，难以置信地看着钟意扇自己耳光的右手，“你打我？”
从前只要贺茗露出这种神色，钟意就没来由地心软，想要哄他，可这次他只是僵硬地转过身瞪着怔愣的邵明阳。
伸出刚刚打过贺茗的右手，结结实实的给了邵明阳一巴掌。
邵明阳的左脸迅速泛红，喉结滚动着，想说些什么。
却被钟意反手又一巴掌打断。
被钟意大幅度动作带倒的威士忌杯，砸在地毯上，发出一声呜咽似的闷响。
“报复他？”
钟意揪住邵明阳的衣领，柑橘调的香水味，混着威士忌的辛辣冲进他鼻腔，***得他眼眶和鼻头发红。
“你当我是什么？
你们斗法的筹码？”
明明是恶狠狠的语气，却配上他那张哭丧的脸，以及控制不住向下滚落的泪珠。
让邵明阳和贺茗都感到心疼。
“为什么啊？
他得罪了你，你就去报复他啊！
我又没得罪你，你为什么要招惹我！”
钟意此刻不再顾及自己的形象，破罐子破摔地厉声质问。
“我只是他的朋友，放古时候就算株连也轮不到我吧？
邵明阳你费尽心思把我掰弯，就是为着有这一天羞辱我，报复他么？
***的缺德畜生！”
“可他从来没把你当朋友！”
邵明阳突然嘶吼，手指向沉默的贺茗，“你看清楚，这个为了你找我做钢琴老师的人，这个把我当作你的替身的人，书房最底层的抽屉里全是你的照片！
从高中胖成团子的你到现在——”贺茗猛地站起来，椅子在地面刮出刺耳声响。
钟意怔怔转头，第一次在那张永远从容的脸上看到裂缝。
记忆如潮水倒灌——高中天台上老师同学眼中的乖乖仔为他疯狂挥出的拳头，醉酒后落在他发顶又匆匆收回的手，还有一顿又一顿的养胃营养餐……“小意。”
贺茗伸手想碰他，却在触及他泛红的眼尾时僵在半空，“回家再说，好吗？”
钟意后退半步，后背撞上冰冷的酒柜。
十七岁那年的暴雨夜浮现眼前：贺茗浑身湿透地抱着高烧的他冲向医院，而他迷迷糊糊搂住对方的脖子，嘟囔着“娶不到学姐，娶你也行”。
那时贺茗的瞳孔倏然紧缩，将他裹进外套的力道大得生疼。
或许，在时光褶皱处，就藏有贺茗不可告人的隐秘情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