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坊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檀木香气,那是从堆积如山的紫檀木料中散发出来的。
此时,工坊主人陆清远正专注地忙碌着,他手中的刨刀轻轻在木料上推过,细腻的紫檀木屑如雪花般纷纷扬扬地飘落,在晨光的映照下,仿若一群被惊扰的金粉蝶,上下翻飞,如梦似幻。
陆清远微微弯下身子,屈起手指,轻轻叩响整段木料,那专注的神情仿佛在与木料进行一场无声的对话。
他的耳廓几乎贴到淡金色的断面上,仔细聆听着木料发出的每一丝声响,试图从中探寻到最完美的制琴密码。
与此同时,一旁的砚台上,松烟墨的苦香缓缓弥漫开来,与江府后院那盛开的腊梅散发的清幽香气相互交融,在这小小的空间里,混成了某种清冷而又迷人的酒意,让人心醉神迷。
“响泉?
还是焦尾?”
一道苍老而略带威严的声音骤然响起,惊得正沉浸在制琴思绪中的陆清远笔尖一颤,一滴墨汁悄然滴落在铺开的宣纸上。
他忙抬起头,只见江慎言正摩挲着手上那枚翠绿的翡翠扳指,从雕花屏风后缓缓转出。
江慎言身着月白绸衫,下摆处沾着星点墨渍,仿若一幅写意的水墨画,透着几分文人雅士的气息。
“陆师傅觉得这块唐木配什么形制好?”
江慎言再次开口问道,目光落在那堆紫檀木料上,满是期待。
陆清远不着痕迹地抬手,轻轻拭去额角渗出的薄汗。
他的掌心,旧伤在这阴雨天里隐隐作痛,那是上月为赶制广陵琴会展品时,不小心被刨刀割出的伤口,如今虽己愈合,却成了他制琴生涯中的一道深刻印记。
他深吸一口气,定了定神,目光望向木料上流转的虎皮纹,心中正思索着如何作答。
就在这时,他的眼角余光忽然瞥见芯材处有道奇异的螺旋纹路,那纹路盘绕曲折,像极了西洋钟表里精密的发条,透着一股神秘的气息。
“回老爷的话,”陆清远躬身行礼,微微欠身间,闻到对方身上浓重的***味,不禁眉头轻皱,“若是作为聘礼,依在下愚见,当取仲尼式。
孔子谓‘乐而不淫,哀而不伤’,此式最为适宜,能彰显这份聘礼的庄重与深情。”
他言辞恳切,声音沉稳,每一个字都仿佛带着对制琴艺术的敬畏。
恰在此时,窗棂外忽然掠过一道水红色的倩影。
陆清远眼角余光瞥见缠枝莲纹的绉纱裙裾轻轻扫过青砖地,动作轻盈得仿若一只翩跹的蝴蝶。
与此同时,金丝雀在一旁的鎏金笼中欢快地扑棱着翅膀,清脆的鸟鸣声打破了片刻的宁静。
陆清远心中一动,故意抬高声调,继续说道:“琴长三尺六寸五,应周天三百六十五度;前阔八寸,后阔西寸,法西时八节。”
他的声音在工坊里回荡,每一个数据都像是他对制琴工艺的虔诚告白。
果然,屏风后传来了轻微的珠钗相撞的轻响,那声音清脆悦耳,仿若大珠小珠落玉盘。
紧接着,江慎言重重地咳嗽起来,手中的翡翠扳指磕在花梨木案几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到底是苏城陆家的传人。
只是这琴腹内的暗格……”老人说着,枯枝般的手指突然按住陆清远正在勾画槽腹图的狼毫,眼神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锐利,“要容得下《金刚经》全卷。”
陆清远闻言,手中的笔锋猛地在宣纸上洇开一团墨渍,仿若他此刻心中泛起的波澜。
他的脑海中瞬间浮现出昨夜在后巷听到的马靴声,那些操着关外口音的军官曾在江府偏门频繁进出,行迹十分可疑。
他暗自思忖,这琴腹内的暗格怕是暗藏玄机。
陆清远心思一转,手中的木刨在掌心熟练地转了个圈,随后恭顺地点头,说道:“暗格做成双层面板如何?
龙池与凤沼处各设机关,既能巧妙隐藏,又方便取用。”
他的话语中透着专业与自信,仿佛在向江慎言展示他精湛的技艺和过人的智慧。
时光悄然流转,暮色渐渐漫过花窗,为整个工坊披上了一层朦胧的纱衣。
此时,陆清远终于得以独处,他长舒一口气,仿佛卸下了一整天的疲惫与伪装。
他快步走到工具箱旁,从底层小心翼翼地取出德制放大镜,就着昏黄的煤气灯光,仔细检视那道神秘的螺旋纹。
在放大镜的聚焦下,木纹深处隐约可见细若蚊足的刻痕,那些刻痕排列有序,其方式竟与《营造法式》中的星象图有着惊人的相似之处,这一发现让陆清远心中一惊,越发觉得这木料背后隐藏着不为人知的秘密。
“陆师傅。”
一道轻柔的声音从身后传来,陆清远 startled,慌乱间,忙用刨花盖住眼前的木料。
他匆忙转身,却因动作过猛,险些撞翻盛着鹿角霜的陶罐。
待看清来人,他不禁微微一愣,只见一位身着杏黄袄裙的姑娘亭亭玉立在门边。
姑娘发间的碧玉簪在昏暗的灯光下流转着幽光,仿若一泓深不见底的碧潭。
她怀中抱着一只鎏金手炉,袅袅热气从手炉中升腾而起,呵出的白雾模糊了她眼角那颗如红豆般的泪痣,为她增添了几分楚楚动人的韵味。
“小姐……”陆清远喉头发紧,声音不自觉地有些颤抖。
午后那抹惊鸿一瞥的水红色身影,此刻近在咫尺,他甚至能看清她绣鞋头上缀着的珍珠,正轻轻抵着门槛,宛如一幅绝美的仕女图。
江映容款步走进工坊,将手炉轻轻搁在琴凳上,随后伸出葱白般的手指,轻轻抚过未成形的琴额,那细腻的触感仿佛在抚摸一件稀世珍宝。
“父亲说要嵌螺钿?”
她轻声问道,声音如黄莺出谷,清脆悦耳。
突然,她微微俯身,发丝如瀑布般垂落在陆清远的手背上,带来一丝柔软的触感。
“我觉得冰纹断更适合。”
她的语气中带着一丝俏皮与倔强,仿若春日里盛开的繁花,明媚而张扬。
陆清远触电般地缩回手,仿佛被火灼伤一般。
少女袖中飘出的晚香玉甜腻香气,与空气中尚未散尽的***气息相互交织,在这小小的空间里激烈“厮杀”。
陆清远盯着她指尖鲜艳的丹蔻,脑海中不由自主地想起幼时在苏州老宅见过的夹竹桃,那美丽却又暗藏致命危险的花朵,此刻竟与眼前的少女重叠在一起,让他心中泛起一阵复杂的情绪。
“冰纹断需百年方能成器。”
陆清远往后退了几步,退到阴影里,试图让自己狂乱的心跳平静下来。
慌乱间,他的工具箱撞到了琴轸,发出一声清越的声响,仿若一声悠远的叹息。
“小姐的聘礼……怕是等不及。”
他的声音有些沙哑,透着几分无奈与苦涩,仿佛在诉说着一个无法实现的梦。
更鼓声透过细密的雨幕,悠悠传来,打破了这短暂的宁静。
江映容忽然轻笑出声,那笑声清脆如银铃,在这寂静的工坊里回荡。
她从袖中抽出一方绢帕,轻轻擦拭陆清远额角的木屑,动作轻柔得仿若在擦拭一件珍贵的瓷器。
“陆师傅的手在抖。”
她的气息轻轻拂过他的耳畔,带着一丝温热,“听说苏城沦陷那晚,你抱着祖传的焦尾琴在火海里弹《广陵散》?”
她的眼神中闪烁着好奇与探寻,仿佛想要揭开陆清远心中最深的秘密。
工坊暗格里未干的生漆突然滴落,在桐木面板上凝成一颗琥珀色的泪,仿若在为那段沉痛的历史默哀。
陆清远望着窗外被风雨无情摧折的腊梅,心中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悲痛。
他的目光变得空洞而遥远,仿佛穿越了时空,回到了那个战火纷飞的夜晚。
许久,他听见自己沙哑的声音缓缓响起:“那把琴……最后做了巷战时的盾牌。”
他的话语中充满了无奈与决绝,每一个字都仿佛带着血与泪,那是他对家国的深沉眷恋和对战争的无声控诉。
江映容手中的绢帕飘然落地,仿佛一片凋零的花瓣。
她缓缓转身,珍珠耳坠在她白皙的脖颈间划出一道莹白的弧线,宛如夜空中划过的流星。
“明日辰时,我要听你奏《幽兰》。”
她的声音坚定而温柔,仿若在向陆清远发出一道不容拒绝的邀请,又像是在诉说着一个美好的期许。
子夜时分,整个江府沉浸在一片静谧之中,唯有陆清远的工坊里还亮着昏黄的灯光。
陆清远正全神贯注地在木料夹层探寻着秘密,他手中紧握着德国进口的游标卡尺,仔细测量着那道神秘的螺旋纹。
就在他专注之际,紫檀木料突然发出一声细微的“咔哒”声,缓缓绽开一道细缝。
陆清远的心猛地提到了嗓子眼,他瞪大了眼睛,凑近一看,只见木料内里竟嵌着半张泛蓝的图纸,上面密密麻麻标满了德文与复杂的函数符号,那些符号仿佛是来自另一个世界的密码,瞬间点燃了陆清远心中的好奇与疑惑,他知道,这半张图纸或许将揭开一个惊天的秘密,而这个秘密,可能与江府、与当下动荡的时局都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