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陌路惊华
纱幔用苏州细绢制成,透光不透形,将中央的琴案笼罩成朦胧的月白色云团。
林晚秋端坐案后,指尖抚过九霄环佩琴的冰弦,琴弦震颤时,纱幔便泛起细碎的涟漪,像被琴声揉碎的月光。
"记住了,只露指尖与袖口。
" 柳三娘隔着纱幔叮嘱,手中的鎏金香炉正往屏风角落添沉水香,"若有客人问起,便说自小在道观修行,师父是终南山的隐士。
" 她忽然掀开纱幔一角,往她腕间套了副翡翠护甲,"这是我年轻时攒的嫁妆,戴上更像大家闺秀。
"第一日登台是巳时初刻。
林晚秋目送柳三娘的茜纱裙消失在屏风外,深吸口气,指尖轻挑琴弦。
现代钢琴课上学的《梦中的婚礼》化作古琴版流淌而出,泛音清越如露滴荷尖,按音醇厚似松涛漫谷。
大堂内的喧哗声像被突然掐断的琴弦,酒客们举着酒盏忘了啜饮,卖唱的胡琴手停在半空中,连跑堂的小厮都抱着托盘愣在原地。
"这... 这是《凤求凰》的变调?
" 有戴儒巾的老者颤声开口,"却比蔡中郎的版本多出三分... 三分说不出的滋味。
"林晚秋指尖一转,换成《青花瓷》的旋律。
古琴特有的金石之音裹着江南小调的婉转,在纱幔后织出烟雨朦胧的画卷。
有酒客用筷子敲着碗沿应和,有商旅掏出算盘跟着节奏敲打桌面,连后厨飘来的葱油香气,都仿佛被琴声染得雅致了几分。
三日后,屏风前的案几上堆满了题诗的素笺。
有文人写 "昆山玉碎凤凰叫,芙蓉泣露香兰笑",有武官赞 "此曲应随天兵降,首教胡马不敢南",最显眼的是张洒金笺,上面用狂草写着 "人间能得几回闻",落款是 "长安来客"。
柳三娘将这些诗笺用银钉钉在堂前廊柱上,醉花楼的门槛,从此被踏得比长安城的朱雀街还要热闹。
半月后的酉时,屏风外突然传来玉佩相击的脆响。
林晚秋指尖掠过琴弦,瞥见纱幔外闪过团明黄色衣角 —— 那是只有五品以上官员才能佩戴的蜜蜡玉佩。
她垂眸继续弹奏《阳关三叠》,却听见柳三娘的声音比平日高了三分:"这位大人,我家姑娘身子弱,从不露面的。
""本官姓李,名弘业。
" 男子的声音像浸了酒的檀木,带着陇右官话特有的沉厚,"在长安时便听闻,桃花镇有位仙子藏在纱幕后,今日特意绕道前来。
" 靴声渐近,停在屏风三尺外,"若能得闻仙子一曲,本官愿以波斯琉璃盏相赠。
"林晚秋的指甲在琴弦上掐出个泛音。
波斯琉璃盏是贞观年间西域进贡的珍品,寻常百姓一辈子都难见其光。
她忽然想起父亲书房里的收藏,那些从拍卖行高价购得的古董,此刻却成了她安身立命的筹码。
"大人谬赞了。
" 她故意将声音放得清冽如泉,"小女子不过是山中野鹤,哪敢当仙子二字。
" 指尖落下,却是现代流行的《青花瓷》,轻快的节奏里藏着不易察觉的颤音,"若大人不嫌弃,便请听这曲《鹧鸪天》吧。
"纱幔外的李弘业忽然轻笑:"野鹤?
野鹤岂会弹这般人间绝响?
" 靴声绕着屏风转了半圈,停在左侧角,"本官还听说,仙子善画。
若肯赐幅扇面,本官愿以长安宅邸相赠。
"柳三娘的咳嗽声适时响起:"大人说笑了,我家姑娘连笔墨都...""笔墨在此。
" 林晚秋从袖中取出柳三娘置备的狼毫,笔尖在砚台里蘸了蘸,忽然想起在现代画室临摹《簪花仕女图》的午后。
她隔着纱幔,在素扇上画了枝水墨兰花,题字 "空谷幽兰",然后将扇子轻轻掷出。
扇面穿过纱幔的瞬间,李弘业伸手接住。
林晚秋透过纱幔的缝隙,看见他腰间悬着的金鱼符在烛火下泛着冷光 —— 那是五品以上官员才能佩戴的鱼符,龟形铸纹在阴影里若隐若现。
这晚打烊后,柳三娘抱着波斯琉璃盏冲进厢房:"我的姑奶奶!
你可知方才那人是谁?
" 她压低声音,"是陇右道巡察使李大人!
去年刚平定了突厥叛乱,圣上面前的红人!
"林晚秋望着案头的琉璃盏,剔透的蓝色里流动着金箔,像把 WR104 星的碎片封在其中。
她忽然抓住柳三娘的手:"三娘,明日起,把纱幔换成双层的吧。
"第二日,醉花楼的纱幔变成了月白色夹缃色的双层绢,琴声依旧能穿透,人影却只剩个模糊的轮廓。
可这反而更添了神秘,连长安城来的商队都绕道桃花镇,只为在纱幔外喝盏烈酒,听半支曲子。
旬日之后,屏风前的案几上多了幅裱好的画像。
柳三娘沉着脸将画轴摔在桌上:"不知哪个好事的画师,把你弹琴的样子画成了《洛神赋图》!
现在全镇都在传,说醉花楼藏着位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子。
"画卷上,纱幔后的女子广袖垂地,指尖拂过琴弦,衣袂间点缀着星子般的光斑 —— 正是林晚秋弹琴时,腕间翡翠镯与金色星轨纹路交相辉映的模样。
她望着画中女子眼尾的那颗泪痣,忽然想起母亲曾说,那是家族女性特有的标记。
"三娘," 她忽然握住柳三娘的手,"若有一日,真的藏不住了...""休要胡说!
" 柳三娘打断她,指尖摩挲着琉璃盏的边缘,"有我在,便没人能掀开这纱幔。
再说了..." 她忽然笑了,眼角的细纹里盛着狡黠,"长安城的贵人们越是好奇,咱们的生意便越红火。
等攒够了钱,我带你去天山投奔祖父,那里山高皇帝远,谁也寻不着。
"当夜,林晚秋在厢房里对着铜镜卸妆。
月光穿过窗棂,照见腕间的金色星轨纹路比往日更亮,像有条活的星河在皮肤下流淌。
她望着腕间纹路若有所思,不知这神秘印记还会带来怎样的变数。
第二日巳时,她特意避开常穿的藕荷色,换了件青竹纹的襦裙。
当《青花瓷》的旋律再次响起时,纱幔外的人群忽然起了一阵骚动。